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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崩溃的二人

      推着轮椅往坡道上坡走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却比平常的速度要快许多,刹那除了感受大量体能消耗带来的疲劳以外,无法分心其他。
    学校的大门紧闭,门外的保安百无聊赖地玩着转笔,虽然校内一片平淡,看似毫无声息,却能看见教学楼那边活跃的身影。
    “原来从门口凝望学校是这种样子么?”
    “以前没有这么做过吗?”
    “不,只是迟到的次数很少,也没怎么有机会这么大胆的在上课的时间做这种事情。”
    也许是太过得意忘形,刹那一直推着宫城的轮椅,直到靠近门口之后,他才被宫城呵斥松开手。
    “现在的话……可以进去么?”
    两人的存在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保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慢吞吞地走出来,即使说明了身份,看到没穿校服的两人,以及宫城的状态,保安想也没多想,挥手拒绝了宫城的请求。
    “很遗憾,看来逃课生没有资格进校呢。”
    “羽岛君是,我不是。”
    站在外面,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学校天台的位置,社团大楼五楼的窗口也一览无遗,从右开始数的最后一个窗口,就是奇葩社所在的位置。
    也许彼此都想到一块去了,刹那用余光窥视宫城的双眼时,发现她也看着奇葩社的窗口。
    “我……还能在参加奇葩社的活动么?”
    “你一直都是奇葩社的社长,所以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即使是这样子的双腿么?”
    “如果你想挑战不可能的事情的话,这样子也正好。”
    “说的也是……”
    “模拟人生的意义,也正是如此。”
    “可是……”
    宫城还想说什么,但话没说完,她看了刹那一眼,只是长吸一口气,然后失望地垂下了头。
    “算了。”
    “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羽岛君没有错。”
    刹那有些急了,但宫城并没有在意,她把目光从奇葩社的窗口移开,投射到正前方的操场旁边的体育馆上。
    “在舞台上唱歌……演戏什么的,估计也不可能了。”
    “那个,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离开了。”
    保安有些不满地驱赶他们。两人也只好离开学校。
    下坡有些危险,尽管堆了雪,刹那还是不放心,最后宫城也同意让刹那推着她慢慢走。
    如此,上坡与下坡的时间,反而成了刹那最能照顾宫城的时间。只不过时间非常短暂,他们也没有什么交流,一到坡脚后,宫城便让刹那松手,剩下的路,由她自己完成。
    “接下来还想去哪?”
    “回去,或者去海边。”
    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在提要求,宫城的态度变得随性起来,她似乎对一切都觉得厌烦,冷淡地看着周边的景色。刹那只好陪着她一起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前进,绕过住宅区,沿着石阶梯往下走,来到海滩边,不过眼前的大海,早就一片灰白,死气沉沉。
    雪和沙子混在一起的滋味很奇妙,踩进去的时候,脚在陷进去的同时,能够感受到雪与沙在磨着鞋子,发出巴滋巴滋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某种西洋乐器发出来的乐声。放眼望去,雪沙也成了蛋糕洒上瓜籽的颜色,看上去蓬松可口,比起苍白的大海,更有一分视觉滋味。
    不过,刹那并不怎么想来这里。
    大概,他也明白宫城想来这里的原因。
    “果然不太好。”
    “你说什么?”
    “相泽之前不是说过么?她所向往的约会场所——海边。但冬天的大海貌似不受待见。”
    看不见纯粹的蓝色,只剩下浑浊的灰白,就像一滩染上污渍的水,天边也一片死寂,这样子的场景,要怎么萌生出爱情呢?
    刹那突然觉得之前选在这个地点和宫城告白是个不怎么好的主意。
    “不会,这样子的大海或许才更真实吧?”
    “你喜欢这样子的大海么?”
    “至少,它跟我一样狼狈不堪。”
    刹那很想加快步伐,草草离开这里,但宫城并不乐意,她对这里有更多的执着。
    终于,在刹那强忍躁动与不安的时候,宫城提起了那件事。
    “我就是在这里晕倒的。”
    “……”
    “晕倒之前,羽岛君说有话跟我说。”
    “……”
    她慢慢移动轮椅,目光眷恋着海边。
    “我想逃走,但是羽岛君把我抓回来了。”
    在这样子的情况下,想要回忆起当时的事情么?
    在这最糟糕的时候,要刹那再把当时的话说一遍么?
    刹那曾下过决定,不管怎么样,只要宫城醒过来,他一定要再告白一次,不会再逃避,也不允许意外让机会白白溜走,让‘总有一天’无限延长下去。
    可是,宫城醒过来的时候的情况,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意,只是那一刻,心里盘算好的棋子乱成一通。
    那么,现在呢?
    这是宫城给他的机会么?
    刹那从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有着说不清的滋味,双腿变得无力起来。
    而宫城,依旧推着轮椅,不断往前,仿佛是为了逃离刹那,就像那天逃走一样,又像是等待刹那追上去的那一刻。
    那么,就说吧。
    “宫城,我想说的话……”
    也许是撞到了一块石头,宫城的轮椅突然卡了一下,刹那的话也被临时打断,他看着宫城拼命反抗的样子,最后一不小心摔了出去。
    身体脱离轮椅,狼狈地摔在雪地上,虽然在雪的作用下并不是很痛,但他能听见宫城心底里痛苦的呐喊。
    “宫城!”
    “不要过来!”
    刹那下意识的行动,又因宫城的悲斥而下意识的停下来。
    宫城用力地抓了一把雪,面部表情因痛苦而渐渐扭曲,她试着靠下肢撑起身体,但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再次感受到这番无力感带来的残酷,宫城忍不住落下眼泪。
    “为什么动不了……”
    她拼命想要驱使自己的双腿动起来,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明明是我自己的腿!”
    痛苦的嘶喊声惊动了平淡的海面,海风猛地吹过,吹乱了宫城的长发,刺骨的寒意扑打在她白净的脸上。仿佛在嘲笑她的白费力气。
    “已经够了!”
    刹那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想要扶起她。却被宫城无情地推开了手。
    “走开!”
    “宫城!不要再逞强了!”
    “我一个人能办到!”
    “不要开玩笑了,地面很冷的,再这样下去会感冒……”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宫城哭着抓起一把雪沙,朝刹那的脸上扔了过来。
    冷意化作火辣辣的滋味,在刹那的脸上来回跳动,那一瞬间,心脏仿佛慢了好几拍,刹那整个身体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宫城。
    “你……”
    “为什么我非得接受别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模拟人生又有什么意思?我想要的,不是他人的人生,而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只想凭借自己的身体去完成本该无法完成的事情!我才不想模拟人生!”
    宫城倾起唯一能够活动的上半身,双手紧抓着雪地,尽管泪流满面,依旧咬着牙,露出顽固脸色。
    “羽岛君,你是不是也嘲笑我是个废人?”
    “拜托你,不要这样子,宫城……”
    宫城结衣是个不愿服输到令人头疼的少女,这一点刹那再清楚不过,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一举一动,都如同在撕裂刹那的皮肉。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她仍旧在顽固地反抗着命运,尽管看上去十分丑陋。
    宫城抓着雪沙,慢慢移动身体,因为下肢无法行动,只能依靠双手爬行,她的态度、语气、一举一动都在拒绝着刹那的热情,尽管刹那千百个冲动想要上去抱起宫城扶回轮椅,都被那坚定的意志所打败。
    双手总算碰到轮椅了,宫城微微露出笑容。接着,她利用上半身的力量往前倾,拼命蹭到轮椅面前,带动瘫痪的下肢一起行动,最后再扭转身体,勉强坐回轮椅上。
    做完这些,宫城累得气喘吁吁,即使如此,她还是笑着说了:
    “你看……我……做到了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
    手套早被磨破,看着宫城冻得红紫的手,刹那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嗯?羽、羽岛君!?”
    也不管宫城挣扎,刹那一把抓过她的手,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哈气。
    她的手很小,也很柔弱,刹那生怕稍稍用力就会捏疼她,就像宝石一样温柔地呵护着,直到宫城的手再次恢复温暖,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差不多……可以了吧?”
    “这样子的事情,以后给我适可而止吧。”
    “反正,我靠自己做到了。”
    那才不是值得夸赞的事情,刹那是绝对不会夸她的。那种看上去只是在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
    刹那抬起头,正好和宫城的视线对上。
    她那翡翠色的双眸,就像施加了魔力的宝石,纯粹又美丽,如梦似幻,深深地吸引着刹那的视线,刹那片刻都不敢移开,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她,时间的流动变得没有意义,宫城也在那一刻愣住了。
    那一瞬间,某个疯狂的想法涌入刹那脑海。
    刹那也在那一刻想起了吉田说过的话。
    ——所喜欢的人的吻,可以破除邪恶的诅咒。
    魔法也好,科学也好,童话故事也罢。
    只要是存在可以破除诅咒的方法,我都愿意去尝试。
    如果,现在凑上去,吻住宫城柔软的唇,是否就能结束这一切呢?她的生活,能否回归正常呢?
    这只是个借口。
    实际上,在那一刻,刹那并不关心这个。
    疯狂的想法就像火烧一样灼烧刹那的身体,躁动的情绪越来越不安分,唇口变得干涩,他无法一动不动,也无法就这么分开。
    占据他心头的,只是想要拥吻宫城这一想法。
    他只是想在这一刻亲吻宫城,并以破除诅咒为名,冠上了理所当然的借口。
    所以……
    “差不多该回去了!”
    炽热的心情瞬间被扑灭,一股冷意袭来。
    宫城红着脸别开了眼,她着急地移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把刹那甩在身后。
    “我有点累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更差。”
    “说的也是,手套也破了。”
    刹那的心思扑了个空,只能无奈地苦笑着站起来。
    也许,她早就知道了。
    那天的告白,也许她听见了。
    只不过,刹那无法叫醒装睡的她。
    又或者说,他需要一个更加直接,让她无法逃避的方法。
    寂静的冬天,再次下起了雪,雪花落在宫城的头上,刹那加快一步赶上去,替她拍掉头发上的雪,然后默默地跟在她身旁。
    大海无边无际,没有了纯粹的颜色。天空失去了活力,只剩白茫茫的雪花。两人的身影依旧单薄,他们的距离,依旧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