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争吵，吓醒了两个孩子，一对双胞胎比赛似的，此起彼伏的哇哇哭，含糊不清地大喊：“妈妈，我要妈妈……”
    吕老太急忙跑进去哄孙子，拿了一大堆零食也哄不好，于是，打开电视让他们看动画片，两个孩子看得哈哈大笑，很快就不哭了。
    这两个孩子总是这样，每天半夜醒来，疯玩，看动画片，快天亮时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半下午，然后吃了东西又开始玩，玩累了睡觉，睡醒了又闹……周而复始，夜猫子一般。
    爷爷奶奶只求孙子不哭，百依百顺，昼夜颠倒什么的那是没关系的，可这就苦了吕明，每天关店回家，想好好休息一下，可还没睡熟，就得听两个侄子歇斯底里的大哭或者是把电视开很大声看动画片。但是，吕明还不敢多话，一来不忍心斥责两个小孩，二来一开口吕老头就要瞪眼骂，说：你不就是巴结你大哥，看不起老二两个吗？要是老二有钱，你就不这样了。
    吕明，再也不敢多半句话了。
    吕老头对吕林的意见由来已久，从鸡枞油直播让外人周阳“获利”，到“发大财”后不提携自己的兄弟，更不可忍受的是发的大财全给了那个凶女人——吕家人固执地认为，吕林赚的钱都被肖蛮蛮掌控了，一家人之所以不能沾吕林的光，都是因为他身边有个恶女人（肖蛮蛮躺枪）。
    可是，凭什么呀？
    那女人才认识吕林多久？说到底她是个外人，我们和他才是血脉相亲啊。
    吕林是我儿子，是我生我养，赚的钱怎么都该先紧着娘老子，先满足兄弟，怎么能白白便宜了一个“外人”呢？
    老子给了儿子生命，儿子的一切，不就天然该是老子的嘛？
    吕父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一家人没有占足儿子的便宜，没有沾到光，所以，吕林你就是忤逆不孝，你就是可恨的，你就是家族的叛徒。
    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比如这次吕亮两口子欠了两三百万，你吕林身为大哥，外界说你年入几百万上千万，你直接一把给他们还了不就行了吗？这点小钱，对你来说算什么？你看看某某和某某，哪个不是发了财就给自己兄弟买房子车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哪个不是把肥缺都留给自己亲戚家人的？
    偏偏你这么自私自利。
    你舍得给外面的女人，你不仁不义，一点骨肉亲情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你现在不顾兄弟，你以后倒霉了看谁帮你？
    因为吕林的“不义”“为富不仁”，俨然唐小可二人反倒成了受害者——你帮帮他们，他们不就好了吗？再说，若不是你早前坚决不帮他们，不让他们沾光，他们能走到这个地步吗？
    再者，吕亮十几岁就随吕老头出门打工，父子俩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所以，感情自然要深厚许多，再加上二老把两个孙子当宝贝，自然就更是偏心——看在孩子份上，父母的一切错误都可被原谅！
    说来说去，最后，吕林成了罪魁祸首。
    吕林回家一趟，终于彻底把这个道理弄清楚了。
    但吕林还是不气不恼，非常冷静：“爸，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欠了多少高利贷？”
    吕老头气呼呼地：“你问吕明……吕明，滚出来给你大哥说说……”
    吕明只好出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大哥，说一声“大哥你自己看”，又回自己卧室关了门。
    吕明的手机里，有许多债主的催债短信，因为吕亮两口当初在许多贷款网站留的第一联系人都是吕明。
    吕林看了很久，再联系他和吕亮的聊天记录（网贷截图）分析，一合计，脑子里简直嗡嗡的：就算已经败掉了一套房子，吕亮夫妻俩现在的外债也还有近三百万。
    难怪他俩躲起来不敢露面了。
    吕林默默把吕明的手机放在旁边，淡淡地：“三百万！太多了！可能他们一辈子也还不起了。”
    “他们当然还不起！这不是还有你这个大哥吗？”
    吕老头指着他的鼻子：“吕林，既然你回来了，我今天也给你说清楚，这一次，你必须拿钱出来。你挣的钱，我们也有权利分一半……”
    谁告诉你有这个权力的？我还没死呢！就算要分，你也只能分遗产。
    吕林还是沉默不语。
    吕老头口沫横飞：“兄弟三个，就你读了大学有了出息，你现在被外面的狐狸精引诱翻脸不认人，但是，你必须把家里培养你的钱还给我们。这样吧，你的钱，我们也不说分一半了，给我们一点就行了……”
    一点？
    一点是多少？
    “吕林，你一次性给家里五百万，给了五百万之后，我们就不找你要钱了……”
    “……”
    “吕林，你别以为五百万很多。我算过你的收入，他们说你每年至少上千万，这两年你至少挣了两千万吧？分五百万给我们，是不是轻而易举？”
    吕林连争辩都懒得。
    因为没法辨。
    吕老头补充：“给了五百万之后，养老都不找你了，以后我和你妈的生老病死就由吕明和吕亮两兄弟负责……”
    这五百万，吕老头是计算过的，还掉唐小可她们的高利贷之后，剩下的，再给他们买一套房子，然后，万事大吉。
    吕林终于开口了，一字一句：“吕亮和唐小可根本没有受到教训。今天还了，明天他们继续借债！所以，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不要还了。一分钱也不还了。反正他俩房子卖了，已经破产了，债主怎么追也无济于事。至于吕明，他是另一家人，债主最多骚扰他一下，很快就会偃旗息鼓，影响不了什么……”
    赌和毒，一旦沾染，永无止境。
    就没有见过任何赌徒会有收手的时候。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吕老头立即打断他：“其他的事情你别管，只要给了五百万，下次要死要活都跟你没关系，我们也不敢再高攀你这个大名人。反正你给了这五百万，你跟家里断绝关系都随你……”
    “我没有五百万！”
    “你说什么？”
    吕林摇头：“我真的没有五百万！早前赚的钱，绝大部分已经花在乡下那套老房子上面了。从扩展到装修，前前后后花了几百万……再说，我这行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赚钱，鸡枞油直播，前前后后总共到我手也就一百多万……”
    “才一百多万？你骗哪个？”
    吕林还是耐着性子：“胡灵灵是我的老板，你们都知道。我赚的钱，大头其实全部归公司了。分给我的只剩下小部分，而且还得交税，真正到手的其实很少。现在，你别说叫我给你们五百万，五十万我都没有！”
    “畜生，你骗谁？”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没有！再说，就算我有，也是万万不肯给他们还高利贷的……”
    老头勃然大怒，一耳光就扇过去。
    但是，吕林握住了他的手。
    老头子，终究不是壮年人的对手。
    这一耳光，怎么也落不下去。
    老头撤回手，破口大骂：“吕林，你昧着良心不肯拿钱是不是？你看着自己的亲兄弟死是不是？你就是被那个狐狸精骗了，你为了那个狐狸精六亲不认，你连娘老子的话都不听，你要天打五雷轰的……”
    吕妈闻讯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吕林的腿：“儿子……儿子……求你了……妈给你跪下……妈跪着求你……就帮吕亮他们这一次吧，我也知道他们不争气，可是，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如果他们在外面被人砍死了，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哦……儿子，妈求你了……”
    吕林惨然移开目光。
    真的，那两个害人精被砍死了倒是好事。
    问题是，他们不但不死，还继续危害。
    “儿子，我求你了，帮帮我们吧……你不答应，我今天就跪着不起来……”
    吕林拉不起母亲。
    吕林心如刀割。
    吕妈忽然又爬起来，冲到卧室，一手夹起一个孙子，生生抱出来：“跪下，你们快给大伯伯跪下……你们求大伯给钱，只要大伯给了钱，你们的爸爸妈妈就可以回家了……”
    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跪下，快跪下啊，你们求大伯啊……”
    吕林忍无可忍：“够了……”
    他一手一个拉起孩子。
    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看着他，马上又躲回奶奶背后，继续哇哇大哭。
    ……
    吕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冲出家门的。
    外面的天空已经泛白，耳朵里隐隐传来两个看动画片的孩子又开始哭闹的声音……可以想象，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是不是又是两个新的吕亮？然后，再娶两个唐小可一般的女人？
    他不敢想下去。
    一个家族的命运，其实，从爷爷开始就注定了。
    ……
    吕林灰头土脸地上车，发动车子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
    不知怎地，车子打不燃。
    他一急，低头的时候一口血喷出来。
    白衬衣上，一片猩红。
    他颓然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就像死过去一般。
    半失业状态的肖蛮蛮，在拿到上个月三千多块的收入之后，终于彻底坐不住了。
    坐吃山崩不是自己的性格。
    可找工作也不那么容易，她便整天寻思着干点别的什么。
    好在富小明会定期发来消息，有时候一个字，一个符号，她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一直联系着就是平安的。
    肖蛮蛮不知道他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也没法问。
    她只是静静等待。
    至于吕林，自从上次匆促一面之后，再也没有发过什么消息来，肖蛮蛮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肖蛮蛮起疑心是接到一个催债电话：你是唐小可的亲戚吗？
    因为有了早前肖威一家人的经验，所以，这次她没等对方说完，立即回答：不是，我不认识，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催债电话还来过一次，她同样回答，这以后，对方就再也没有骚扰过她了。
    莫非唐小可两口子也高利贷缠身了？
    肖蛮蛮没忍住，给吕林发消息：“吕林，你最近还好吗？”
    吕林没有回复。
    肖蛮蛮以为他在忙碌，又发一条：“唐小可她们是不是在外面欠债了？我这几天接到两个催债电话……”
    一直到晚上，吕林都没回复。
    肖蛮蛮心想，再怎么忙也不可能一直不看手机啊，就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电话也没人接。
    她急了，给吕林的助理打电话，助理倒是马上接通了：“你找吕林吗？吕林请假，说生病了在家休息两天……”
    “什么病？”
    “可能伤风感冒什么的吧，我们公司这几天特别忙，活动特别多，我忙着带其他艺人也顾不得去看，要不，肖蛮蛮，你去帮我看看呗……”
    助理把吕林的新公寓地址发在肖蛮蛮的手机上，就不再有任何回复了。
    肖蛮蛮看他这态度，心里凉了半截，也顾不得多说，赶紧驱车出去了。
    敲门很久，也没动静。
    肖蛮蛮急了，正要去找物业开门，门却开了。
    吕林站在门口，有气无力：“谁啊……”
    肖蛮蛮吓一跳，大叫：“吕林，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