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慢慢西斜。
    一年365天，每一天的月色都各不相同。
    “肖小姐……蛮蛮……”他的声音竟然也有点脆弱，“蛮蛮……蛮蛮……”反反复复，除了这一声蛮蛮，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蛮蛮……除了你，我从未喜欢过别人……”
    情深义重一般。
    “除了你，我也从未喜欢过别人”……差点冲口而出，却生生咽回去。
    肖蛮蛮从他肩头看出去，看到了很高很远很模糊的月色，心里，一阵凄寒。
    良久，她轻轻推开了他。
    他急了：“蛮蛮……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她后退一步，阻止了他的再一次伸手。
    “蛮蛮……”
    她忽然笑起来，轻轻地：“kk，你无缘无故忽然喜欢我，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kk：……
    “你要我相信你，其实也很简单，除非你是富小明。”
    说完这话，她转过身，疾走，飞奔，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kk没有追上去，脑子里只反复：除非你是富小明。
    除非你是富小明。
    他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富小明？
    肖蛮蛮直奔回家，也不洗漱，重重地躺在床上。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索性睡一觉，希望一觉醒来，犹如一场梦。
    有敲门声，她蒙着头，不想回答。那冬自己推门进来。
    “蛮蛮，你不是说今晚和吕林吃饭吗？”
    她掀开被子，闷闷地：“以后我可能不再和吕林一起吃饭了……”
    那冬死死盯着她：“还是觉得吕林不合适？”
    就像那个笑话：你在四个备选答案中都找不到正确答案，你还想在几千万人口中挑出一个对的人来？
    她哀叹一声：“不是吕林合不合适，是我根本不敢跟他一起吃饭。”
    “为什么？”
    肖蛮蛮没法告诉母亲：喜欢吕林的人恨不得我死，喜欢我的人可能也恨不得吕林死——我哪有胆子跟他一起？
    新房尚未装修好，吕林的大公寓变成了工作室，整个团队吃住都在这里。
    老板说了，只要他的新房一装好，他就搬走，这个公寓就留给三个同事，等今年的利润出来，再给三人一人一套首付的钱。
    老板很大方，同事们当然很卖力。
    这不，明天回吕林老家录制新一期的内容，大家早已准备得很充分了。
    助理小彭把这一期的详细方案发给吕林，问：老板，你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吕林草草浏览了一遍，摇摇头。
    他径直回自己房间给肖蛮蛮发消息：“蛮蛮……”
    肖蛮蛮秒回：“你放心，我没事。”
    他稍稍心安。
    第二天一早，众人按时抵达，和往常许多次一样，按部就班地开始工作。只是，今天吕林频频走神，好几次心不在焉出了差错，录制效果很不理想。直到第二天傍晚，所需素材才差不多拍摄完毕。
    吕林坐在椅子上，忽然觉得特别疲惫。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睁开眼睛，漠然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一干人：父亲母亲、唐小可夫妻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
    吕妈一手拉着一个孙子，“快，快给大爷（大伯父）跪下……快跪下……”
    两个孩子不愿意跪，但是，吕妈和唐小可一边一个生生按着，两个孩子不得不跪下去，一跪下就开始哇哇大哭。随即，唐小可自己也跪了下去，一边哭一边拉吕亮：“你木头一样杵着干嘛？你跪下去啊……”
    吕亮便也犹犹豫豫地跪下去，但是，并不看大哥，一直低着头，脸涨得血红。
    旁边的几个同事吓一跳，不知道这家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吕林也不知道他们唱的哪一出，也不在乎，只是不经意地示意同事们各自忙碌，不必围观。
    等同事们离开，他才看着自己的“家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吕妈语无伦次：“儿子，求求你了，再帮他们一次吧，再不还钱吕亮会被人家打死的……前天晚上吕亮下班后关店门时，一群人冲进来抢了（小面馆）当天收的全部现金，还把吕亮揍了一顿，你看……”
    吕亮的头上脸上的确都有伤痕，左边眼眶也是肿的。
    这件事是真的。
    吕亮因为高额欠债（还不上），这几个月已经被明里暗里揍了两三次了。
    手机有讯息，他看了一眼，是吕明发来的：大哥，他们可能又要勒索你，你不要上当。
    他心里多少有了一丝暖意。
    他想，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
    他淡淡地：“吕亮被打了，你们应该马上报警，找我有什么用？”
    “没法报警啊，因为的确是吕亮欠了人家钱……他们扬言再不还钱，就打死吕亮，甚至还要打两个孩子，现在两个孩子吓得幼儿园都不敢去，整天关在家里……”唐小可大哭：“吕亮真的没有再去欠钱了，他天天都老老实实去小面馆帮忙，我也是，我天天在超市上班……我们没有好吃懒做，都是以前的老债，大哥，求你帮帮我们吧……你帮了我们，我们才能重新开始，不然这一辈子就完了……”
    两个年幼的孩子一直被按跪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说投胎真的是个技术活，吕林想，这两个小侄儿真的是运气太差了。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投生到这样的家庭。
    吕老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吕林，干咳几声：“吕林，大家都说你已经独立出来单干，一年能挣几千万，这一次，拿出两百万救自己兄弟一命，我想，并不过分……”
    他很权威地强调：“你也别找什么借口骗我们，我们不是傻子，我们早就看了你的所有视频，也看了你的许多采访报道，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你赚到钱了，你瞒不到我们！”
    大数据时代，每个人都在裸奔。
    没有任何人有绝对的隐私。
    吕妈也讪讪地：“血浓于水，打虎还得亲兄弟。吕林，你帮帮吕亮吧，不还这两百万，他真的会被人打死。你怎么也得看在两个小侄子的份上，他们这么小，不能没有父亲啊……”
    吕老头：“还了这两百万，我们对你也没别的要求了。虽然我们知道你现在能赚大钱了，宁愿便宜外人也不提携自己的兄弟……”
    吕林看着这群人。这群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所谓“血浓于水”——真的，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把一身的血全部抽干，把自己的一身肉剁碎，全部还给这群人。
    他对这堆人，早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可能是他一直沉默，吕老头就更愤怒了。
    吕老头索性指着他的鼻子：“吕林，你的钱不给侄儿，给哪个？你说你给哪个？你都还没结婚，就算你结婚也可能像吕明那样生丫头片子，到时候，你连继承人都没得……”
    吕明终究是小伙子，血气方刚，和小面馆新来帮忙的小姑娘好上了。小姑娘很快怀孕了，也不要彩礼什么的，愿意就这么嫁给吕明。最初，吕老头吕妈也是很高兴（白捡一个儿媳妇），但是，他们了解到小姑娘家里三姐妹（没有兄弟），已经出嫁的两个姐姐生的也都是女儿——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种一直生女儿的人家，很难生到儿子的。
    于是，老两口便千方百计怂恿小姑娘去熟人的诊所打比超，果然验出是女婴。老两口马上就翻脸了，要求小姑娘打掉女胎，并要求吕明务必要等小姑娘怀了男胎才结婚（哪怕她一分钱彩礼不要也不能就这么娶她）。
    小姑娘很想嫁给吕明，竟然真的同意去打胎。她哭哭啼啼告诉吕明，吕明这才知道是自己父母背后怂恿的，大怒，直接就和父母翻脸了。吕明不但阻止小姑娘去打胎，而且马上就和小姑娘偷偷领了结婚证。
    老两口知道后，已经晚了。
    因这事，吕明也不回家了。
    那套原本属于他的房子，他也不要了，直接拿着小面馆赚来的一点积蓄重新去按揭了一套房子，彻底搬了出去。
    吕明住在家里的时候，天天买菜买米买肉，现在不住了，当然就不买了。
    老两口认为都是小姑娘教唆的，直接跑到小面馆大骂，企图把小姑娘赶走。没想到，这下捅了马蜂窝，小姑娘的妈带着两个出嫁的女儿以及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上门，围着老两口破口大骂，直接把吕家骂了个底朝天。
    小姑娘的妈说：女婿都没嫌弃（女胎），你们嫌弃？你们算老几？
    农村的规矩就是这样，谁骂得赢，谁就占据上风。
    吕老头两口落荒而逃，从此再不敢去小面馆耀武扬威了。
    老两口见小儿子这么不听话，直接扬言以后绝对不会帮吕明带孩子。吕明也很干脆：你们想带我都不让带！我生得起就养得起（你们都快把吕亮的两个儿子带废了）。你们别来烦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吕明的丈母娘更是直接放话：你俩放心生，随便生，生多少我都给你带。我就不信，没有爷爷奶奶，我外孙女就要饿死了（你们滚远点）。
    吕老头夫妻闹了个灰头土脸，见小儿子彻底指望不上了，自然更是把两个宝贝孙子当了命根子。
    吕妈低低的：“吕林你还没结婚，吕明的也是女儿……吕林啊，你真的要替两个侄儿想想啊，毕竟，侄儿才是吕家的根啊，你看他们两个好造孽……你现在有这么多钱，你自己也用不完，就给侄儿买两套房子吧，小县城也不贵，这也算你是个合格的大伯父了。至于吕明的女儿，你一分钱都不要给她……唉，吕明也是中邪了，他按揭房子，居然还把那女人的名字一起写上，那女人就是图他的钱啊，而且生个丫头片子，买房子做什么？以后还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真的，为人子女，有时候，你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父母原来如此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