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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宁楹冷眼看着,心中重重哼了哼,虽对这女人厌烦至极,却也没做出反驳之言。当务之急是去除了祸害人间的妖物,犯不着与装模作样的女人多费无关口舌。
    岫风楼内说定,封玦几人当即便离了王宫,御剑飞行径直往萝州城去。
    王宫位于殷都,距离萝州有千里之遥,若以人间车马快行,也非要个三五日不可,但御剑飞行是天衍宗的看家本领,乘风穿云疾驰而去,不过两个多时辰就到了地方。
    他们离开王宫时天还是暗的,而现在东山尽头已经蒙蒙微亮了。
    几人御剑悬停于上空,西有翠抬袖挡风,指着高耸入云的巨树,问封玦道:“大师兄你快看,那是什么?”
    封玦:“姻缘树,底下的地方便是萝州,我们过去吧。”
    封玦与西有翠率先乘风而去,天衍宗其他几个弟子紧随其后,宁楹再嫌弃那二人不过了,稍慢了一步,她抬起下巴定睛看去,骤然叫道:“等等!那棵树……”
    西有翠偏过头来,也愕然不已。
    方才还安安静静伫立一方的姻缘树,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枝桠疯长,遮天蔽日,树干处旁生出无数手臂粗的长藤,好似一条一条的巨蟒,齐头并行挤挤挨挨,层层叠叠,将萝州城池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的时间,萝州城就被姻缘树的枝叶藤蔓彻底覆盖,同时也生生阻断了他们进城的前行之路。
    四周妖气冲天,暗云翻涌,这哪里是什么小妖小怪!
    西有翠倒吸一口气,慌忙拉住封玦,“师、师兄……”
    宁楹也紧皱秀眉,“遭了!”
    看这个架势,若不尽快想法子,萝州怕是要成为一座荒芜死城。
    第14章
    院子里的公鸡打鸣儿,咯咯咯的吵耳朵,云老爹隔壁的小娘子云赵氏在床上摸摸索索了一阵,想到小儿子还要去私塾进学,还是打着哈欠穿衣下床来。
    外头还是漆黑黑的一片,除了云老爹门前的两盏白灯笼,再见不得其他光亮。云赵氏只得点了油灯,取好粮面到院子里的灶台间生火做饭。
    他们家的早饭一贯是煎饼子和酱腌菜配稀饭,既省事儿又顶饿。
    云赵氏点火揉面,没费什么时候就整好了东西,她站在篾竹棚子下,望着仍然黑黢黢的天色,嘀咕道:“真是奇怪了。”
    摇摇头又冲屋里头大喊道:“还不起来是等老娘送到你手上呢!”
    小儿子从屋里出来,揉眼睛道:“娘,天都还没亮呢。”
    “估摸着今儿是要下大暴雨,都辰时过半了,一点儿亮头都没有,你再不快些,仔细到了私塾挨李夫子的手板子。”
    云赵氏推了小儿子去洗脸,摸了两块煎饼子送到云老爹哪儿。云家冷清清的没人气儿,只有白蜡烛扑簌簌的响。堂屋里云姝的尸体已经停了好些日子了,巷子里的人家刚开始还心存怜悯,时不时过来走动两下,后来因为云姝久不下葬嫌晦气,埋怨渐重,也就不愿踏足了。也幸得天儿不热,尸体没发出什么重味儿,否则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云老爹还是老样子,云赵氏放下饼子,“三伯,你可记得吃了。”
    云老爹道了声谢,布满血丝的两眼目送云赵氏走远了,才走到黑木棺材边儿,手里攥的还是那日送糕点时从扶家得来的信纸。
    云赵氏回去倚在家门口,听对门儿的婶娘妯娌说话。
    “听说昨天长盈街的梅花开了,搞这玩意儿,你别说那妖怪还挺有情调不是。”
    “婶儿你上回不在,扶家妖怪夫人到咱们巷子里时我瞅过一眼。哎哟,那模样可真标志,穿着身儿红斗篷,走起路来跟一条条柳树枝儿没什么两样的。”
    胆小的忙道:“这话也敢编排,仔细突然钻出树藤子要了你们的命!”
    “怕个什么啊,青法大师他们在那头坐着呢,你看这几天她敢作怪没有?”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啐了一口,“空有一张人皮,蛇蝎心肠的孽畜,就不该叫他们活在这世上。佛祖定是要送这玩意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有人应道:“婆婆说得对,长得好又怎么样,心肝儿都烂透了,说不定就因为这,才去取别人的填自个儿的缺呢。”
    云赵氏喝着稀饭没有出声儿,天儿终于渐渐亮了,碎碎点点的光就像晚间夜空的星星,暗淡的,却足以让人将萝州城上空的模样看个明白清楚。
    看不到云,看不到太阳,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细叶碧影,将整个萝州城都笼罩其中。
    “哐当!”
    碗砸在地上惊醒了发呆的人群,“什么东西?”
    “是树!是树!”
    “啥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找云老爹的宋捕头愣愣恍然想起什么,“好像是、是姻缘树……”
    他这么一说,众人面面相觑。
    “快!快看!好像有东西过来了……”云赵氏大喊了一声,所有人瞪圆了眼看去。
    刚才还平静的绿枝繁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细细的木梗肉眼可见地滋生暴长,它们拧在一起,化作了一根又一根的树藤,从斑斑树影滚滚叶浪中探出,直直冲地上的人们而来,就像扭曲的长蛇群密密麻麻冲天而降,露出锋利的毒牙追逐自己的猎物。
    刹那间,萝州城里便只剩下惊惶与哀嚎。
    姻缘树的枝桠编织成了一张网,罩住了一座城,里面的人无处可逃,外面的人也无计可施。
    它亮出了自己最锋利的武器,无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怨愤。
    宁杳坐在院子里吃早饭,对那些吵嚷嚷的声音充耳不闻。觅秀去喂了四个黄回来,已经被吓傻了,“夫、夫人外面……外面出事儿了!”
    宁杳颔首,好不容易才肯停下筷子,说:“我知道。”
    觅秀:“那、那我们……”
    “别想了,这城是肯定出不去的,你如果觉得心慌,就回房间去睡一觉,反正只要不出门就好。”
    这个时候哪儿还睡得着啊,觅秀苦笑连连。
    宁杳也没多言,把吃完的三个大海碗放回到厨房,顺便从菜板上抽了把菜刀,边往外走边问道:“我相公呢?”
    觅秀本就是惊弓之鸟,再看她拿刀,差点儿没昏过去,“……夫人,你冷静点儿!”五爷应该没做什么事儿需要动刀吧?
    宁杳奇怪道:“我很冷静,我就是问问他在哪儿?”万一到处乱跑被捉走了,即便是她相公,她也是不会负责的。
    觅秀偷觑了觑,“应该在东边院子里。”那位五爷虽然是个瞎子,却总是神出鬼没的,其实她也不大确定。
    宁杳点点头没做追问,直接去了正门。
    四个黄也被今天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吓得够呛,四兄弟挨在一起,八只眼睛盯着门前卷曲蠕动要进来又似乎惧怕什么不敢进来的长藤,十六条狗腿直打颤儿。
    宁杳眼珠子动了动,轻轻笑出声儿,自己蹲在门边儿,一刀砍下去正好剁了两根耀武扬威的树藤。她倚在门框上,捏着刀子熟练地削了树藤上的干皮儿,露出里头青绿青绿的芯儿来。
    这玩意是姻缘树的灵力催生而来,和普通的树藤自然不一样。宁杳咬了口,脆脆的,还有点微妙的甜味儿,正如她所想的味道果然还不错。
    这还能吃啊?!!四个黄狗腿也不抖,齐刷刷仰望着它们的主人,“汪汪汪!”
    宁杳摇头,“你们不能吃。”
    宁杳吃着树藤,没了又拎刀再砍一截。不多时,浅青色的罗裙边就积了一堆树皮子。
    门前的僧人们早不见了影子,想来应该是逃难去了。而萝州城已经彻底乱了套,长藤横行霸道无孔不入,即便隔着几天长街,都能听到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长街尽头传来,三两个人影正死命地往这边跑来,他们身后是两根紧追不舍的树藤。
    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在扶宅门前“意气风发”的王秀才,他衣衫褴褛,鬼哭狼嚎,可见在姻缘树藤手里受了不少磋磨。
    宁杳不客气地笑了笑,四个黄也认得他,幸灾乐祸地汪汪汪。
    犬吠声吸引了街上三人的注意力,跑在最前面的两人看过去,不禁眼睛一亮。
    这是处老宅,门边靠这个姑娘,眉眼弯弯笑吟吟的煞是好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城中各处树藤侵袭满地狼藉不同,这个挂着“扶宅”二字门匾的地方,无论墙角屋檐都完完整整片瓦无损。
    那些凶恶的树藤盘绕在大门前,像龟孙子般瑟瑟缩缩,好似那屋里有什么叫它们惧怕的可怖之物!
    “姑娘!姑娘救命啊!”跑过来的两个男子皆是二十岁左右,身穿香缎锦衣,腰间挂着寒山白玉,一看就是富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听口音又不像是萝州人,以她如今在城中妇孺皆知,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声,还敢跑过来请她救命,该是这一两天从外地到萝州来的吧。
    宁杳看了看他们,嘴里正包了一口树藤,没空说话。
    两人只做她应了,相互看了一眼,解下装满银票的钱袋子塞到她手里,飞似地跨过了门槛去。
    宁杳:“……”
    四个黄见宁杳没发话,乖乖立着没动,倒真叫他们跑了过去。那两人一进门,果见树藤缩在外面没有继续追撵,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王秀才落后几步,他眼见那二人行迹,不由心喜。
    他一步跃上石阶,忙忙拱手,“扶夫人,还请给个去处!”说完,也不待宁杳应下,高高迈了腿就要往里来,似乎完全忘了当日为郡王妃门下走狗时,再三煽动群众要她性命,死命往她脑袋上扣妖怪帽子的事儿了。
    宁杳一刀从他鼻子跟前晃过,重重砍在了门框上,哐的一声,震得王秀才险些第二次失禁。
    执刀的女人冷声道:“王秀才,这里可不是你的去处。”
    王秀才既怕前面的刀,又怕后面的藤,哆哆嗦嗦说道:“扶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大慈大悲,菩萨低眉,就就就就让我进去吧!”
    宁杳:“我为什么救你,凭什么救你?”
    眼见后头树藤只有两三步之遥,王秀才恶向胆边生,伸出手去就要把宁杳往门外拉扯,大有你不让我进,咱们就同归于尽的意思。
    宁杳心想这王八羔子心可真坏啊。
    然后毫不犹豫她抬起腿,狠狠一使劲儿,一脚将人踹出三丈远,免费送了他一程。
    “啊!!!救命!救命!”
    王秀才正正好落在树藤怀里,五花大绑地被卷走,哭喊的声音响彻整条长盈街,真是好不凄惨。
    宁杳面不改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举刀又砍了一堆树藤嚼得嘎嘣响。
    跑进来的那两人:“……”完了完了,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第15章
    宁杳转过头,目光逡巡。
    宗煜和楼立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干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他们二人外出游学,自殷都南行而来,途经过萝州,原是要在城中多游玩个几日的,没成想昨天才刚到今日就遇上妖孽围城树藤作恶。从方才开始就连滚带爬跑了一路,鸣珂锵玉的公子哥儿真是打出生以来从没这样狼狈过
    他们不着痕迹地瞟了瞟宁杳——也、也从没有这样害怕过。
    “夫、夫人,我二人叨扰了。”但比起外面逞凶作恶的妖藤,还是面前如花似玉的烈火美人儿更让人安心些,就算横竖都是一死,怎么也该给自己选个稍微好些的去处不是,宗煜安慰自己。
    宁杳没做反驳,注视着外面的青石长街,专心咬着手里的树藤。
    继宗煜、楼立舟与王秀才三人后,很快又有人发现了扶宅的不同。在枝叶攀援的处处屋檐瓦舍和被树藤捣毁的道道高墙里,唯独扶家这处宅子清清爽爽,鹤立鸡群般的引人注目。
    但即便如此,刚开始也没有人敢过来。
    这里住的可是妖怪,残暴凶狠的妖怪,树藤就是她指使的,萝州就是因为她变成人间地狱的,那地儿就是妖怪窝子,去不就等于送死吗?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繁叶树藤无穷无尽地滋生,如山河倾覆吞噬着这座城里的一切。没有花,没有草,就连一棵棵的树也被藤蔓连根拔起,使力绞得粉碎,目之所见的只有苍绿色的细叶和浅乌色的长藤,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破了整间月老祠,约有数十人合抱粗的姻缘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