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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扶琂一向听她的,没有异议,摸了摸她发红微烫的脸,一起去了前堂。
    吴国王都外的密林里就有一处传送阵,但好些人行动不便,难免动作慢了些,直到凌晨时分天际微白,才到达目的地。
    宁楹与封玦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齐齐站上前去。宁杳从没用过传送阵这样的东西,左右瞧瞧一时新奇,直到传送阵启动,她才拉着扶琂的手,合眼挡住自下而上升起的白色光束。
    ……
    此次伏魔大典的出入口定在天衍宗飞霞山的主峰大殿前,现在离大典规定结束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月,十八云柱阵法前只有十数个身穿蓝白长袍的弟子打坐看守以防突发状况,而其他各门各派的长老正在大殿之中议事。
    万音门弟子已经先一步回来,正在禀报姜缀玉于萝州丧命于宁杳之手的事。
    万音门长老是个须发尽白的老者,姜缀玉正是他的得意弟子,听闻之后如何能不满心愤恨,周身气势骇人,怒指向宁宗主夫妇,“伏魔大典之中,竟下如此杀手,她宁杳怎敢!”
    宁宗主夫妇对视一眼,“万长老稍安勿躁,此事蹊跷,还是等他们回来详谈之后再细究也不迟。”
    万长老痛失爱徒,已然是气昏了眼,哪里肯听他们说什么,嘴上两绺白须抖了抖,“蹊跷?何处蹊跷?你们天衍宗简直欺人太甚!”
    宁宗主沉了沉脸,“万长老大可不必如此一心往我等头上扣帽子,令徒在年轻一辈里也是佼佼者,我幼女无法修行如何能随随便便取她性命,这说出去任谁也不信的。”
    万长老冷笑,“你幼女是个废物自然不行,你长女的本事,还有谁人不知。宁镇,我告诉你,你们天衍宗若不给个交代,我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万音门众话还未说完,前因后果也还没讲清楚,这两方人已经吵了起来,他们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低声道:“万长老,其实姜师姐之事有魔……”
    “师尊,大师兄二师姐他们回来了,”话声骤然被打断,天衍宗弟子急急进门来,又添一句道:“出事了!”
    宁杳等人一出现在十八云柱阵法中,外围打坐的弟子连忙起身,便眼见十数人白发苍苍的老者模样,暮气沉沉的,是与离开时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的狼狈,他们俱是惊然,连忙上前帮忙搀扶。
    宁杳打量着四周的云峰,宁宗主等人已经匆匆赶来。
    “阿楹,玦儿,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杳杳呢?”宁夫人一直对长女和封玦放心的很,可现下见他们二人疲惫不堪,同行弟子不知生死,登时咯噔了一下,心下也是一惊。
    她不由四下搜寻小女儿的身影,直到目光穿过人群发现宁杳全身上下完好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的,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稳当下来。
    两个女儿都无大碍,宁夫人将注意力转回到其他弟子身上,除了他们本宗的,一道回来的还有寒刀阁的人。
    这次去伏魔大典的都是资质不错的年轻小辈,说是在最好的年岁也不为过,可现在目之所及,去了宁楹宁杳几个,一大半的人修为尽失悬着一口气,还有一小半的人昏迷不醒,形如老夫老妪。
    万音门的长老在后头冷笑,宁宗主暂时没空理会他,和寒刀阁的几位一起将门下弟子带回疗伤。
    宁夫人怕万音门的长老现在生事,拉了宁楹,又抬手招了招宁杳,一起去了主峰后面的住处。坐落在群山叠翠之间的小宅院环境清幽,灵力充足,连气温也不冷不热的,恰到好处。
    宁杳和扶琂落后一步,等二人进去,宁夫人才发现多出来一个人。
    她皱起眉头,对于扶琂表示疑惑,“这是谁?”
    宁楹拉着她小声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宁夫人先是怒火涛涛,紧接着又是惊诧,拧了拧眉头紧绷着脸,最后才舒缓下来,“这么说姜缀玉确实死在你们姐妹二人之手?”
    宁楹:“是。”
    末了,又将姜缀玉与魔族为伍之事也一一说明。
    “原来如此,”说到魔界,宁夫人不禁一笑,“好,我看他们万音门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这几日你们好好休养,不要往大殿去,一切由我与你父亲出面解决。”
    言罢,宁夫人又打量起扶琂来。
    身姿颀长,形容气质俱佳,且听阿楹的意思此人也是修道之人,还颇有些本事,和杳杳处得也相当不错。本就是阴差阳错的姻缘,除了一双眼睛有问题外,宁夫人一时倒也生不出什么不满和不悦。
    说起来也是因祸得福,舍了先前和封玦那一场婚事,能好好过日子也不错。
    两个女儿去一趟伏魔大典,回来就多了一个女婿,宁夫人接受良好。她心知长女冰雪聪明,看人识心也厉害,既然她说这个妹夫不错,定然差不了的。
    宁夫人冲扶琂笑了笑,就听宁楹又说道:“母亲,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妹可以修炼了。”
    宁夫人愣住,以为是自己听差了,“你说什么?”
    宁楹又郑重重复了一遍,宁夫人不可置信的同时,呼吸都急促起来,片晌才缓缓回过神来,抱着宁杳喜极而泣,“好好好,我幺儿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身在宗门却无法修行,头上还有个天资卓然的姐姐,她幺儿自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的嘲笑和讥讽,人言可畏,就是身为一宗之主,也止不住别人暗里的挖苦与编排。
    宁夫人有时候甚至生出把小女儿送到凡人界做个普通人生活的想法,觉得在那里说不定还能逍遥自在些,可她又实在舍不得,也放心不下,最后无不是不了了之。
    现在好了!
    能修炼了好啊。
    至少不用再受那些闲气了。
    宁夫人眼泪不止,和宁楹肖似的脸上却止不住的欢喜。
    宁杳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宁夫人迫不及待地去找宁宗主说这个好消息,宁楹也去自己的住处修养,扶琂才低下头问道:“还是打算要告诉他们实情吗?”
    宁杳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他们应该知晓详情才对,原主无声无息的逝去,连亲人的祭奠也没有,未免太说不过去。她也有妹妹,将心比心,若和芪出了什么事,她并不希望自己一无所知的。
    “不过,他们这几日估计会忙得焦头烂额,”众多弟子重伤,十有八|九抽不出多少空,“等略有闲暇吧。”
    ……
    西有翠醒来已经是五日后了。
    她迷茫地睁开眼,入目的青纱帐上像蒙了一层雾,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恍惚间也不知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在何处。
    耳边隐约有飞鹤清唳,她撑起身子探了探头,一框方窗外有花叶连绵,灵鸟成群。
    天衍宗?
    回宗门了?
    西有翠下床去,因为使不上力气,软着腿差点儿摔了一跤。扶着桌沿坐下,一扭头却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斑白的长发。
    西有翠紧扣着手,掌心都破出了血口子。
    怎么会这样?
    对了,是吴王宫里那个该死的妖女。
    可、可是……
    西有翠惶然失措,只嘴里下意识地喃喃叫道:“大师兄、大师兄……”
    第50章
    封玦接到西有翠醒来的消息后, 直到下午才从主峰脱身过来,带着从丹霞堂领回来的灵药和在外门食坊取的饭菜,推开了小竹居的木门。
    里间很安静的, 未有人声。
    西有翠趴在桌子上, 双眼无神,长发散在肩头, 暗淡的颜色里透着止不住的灰败。
    “有翠, ”封玦不是个话多的人,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将两碟小菜和米饭端出来, “先吃点东西吧。”
    修士辟谷,不用俗物,可现在的情况,若不食五谷怕是撑不下去。吴王宫的妖女吸取了他们体内的灵力修为,封玦已是融合后期勉强抵住了,扶琂又出手及时,他虽有损失却无甚大碍, 但西有翠等一系列人到底还是损害了根基。
    西有翠已经六十岁,在修仙界动辄上百的年岁里, 还年轻的很。可人就是人, 即便是修士, 没脱离□□本质上还是个人, 一旦发生意外灵基被毁, 修为下跌, 最后也与普通人无异。就连修为所稳固的年轻美貌, 灵力蕴养出来的姿容,也会随之而去。
    凡人界六十岁的老人是什么样子, 现今的西有翠也相差不大,只不过她多年服用灵丹,看起来不至于特别严重,只是髻发斑白,肌肤松弛有些褶皱纹路。
    “师兄,”西有翠埋首在臂弯间,挡住了脸,声音嘶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没有,你莫多想,”封玦上前,心怀愧疚,“是我无用……”是他本事不够,当初在秘境没能护住她,现在凡人界也没能好好守着她,叫她受这般苦楚。
    西有翠心间堵闷,涩涩发苦,难过得说不出话,闷在衣袖里不停低低啜泣。
    “有翠,别担心,”封玦柔声安慰道:“等你内伤好全再行修炼之事,等修为上去了,届时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转的。”
    会好转吗?不一定。
    西有翠心知肚明。
    她的灵基被毁,想要重新修炼只会难上加难,能否重获修为,她自己都没有信心。想到这里西有翠心里空落落的,这一刻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能抓住身边的封玦,哀哀哭道:“师兄,师兄,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封玦轻拍肩脊,尽心安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的耐心让西有翠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死拉着他不松手,哭个不停。自这日之后,患得患失的西有翠更是越加黏着封玦,生怕对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开她不管。
    封玦每日要跟着宁宗主忙宗门之事,又要特意分出空来照看她,连着数天下来也是疲惫不堪。
    这两天伏魔大典收尾,其他小门小派外出的弟子也都尽数回来了,封玦实在事忙,没有空闲往玉霞峰的小竹居去。西有翠久等他不来,坐立不安,眼见太阳下坠晚霞弥漫,她心惶惶间再也待不住了。
    西有翠强撑着应对了一位表面探望实际是来看笑话的师姐,戴好遮掩容貌的轻纱幂篱,乘了一只白鹤往主峰去。
    主峰大殿里不见人,刑法堂也不见人,她又往后山依旧没见着封玦的影子,紧紧捂住脸问了其他师兄弟,也都是摇摇头说自己不知。
    西有翠便又去后山,往封玦最喜欢的几个地方去,不想走到溪涧花林边碰见了宁杳和扶琂二人。她反射性躲在花树后面遮挡住自己,现在这副垂垂老矣的容貌,她并不想和宁杳撞上,徒增羞辱。
    宁杳是出来找东西吃的,天衍宗内门弟子辟谷不用吃食更无灶台,外门弟子的食坊又只在固定钟点提供一日三餐,而且还定份定量的,实在填不饱肚子。
    花花草草倒是随处都有的,可宁杳暂时有些腻了味儿,百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出门觅食,动手整些吃的。
    这处溪涧中有不少游鱼,多数是两个巴掌长,看起来挺有分量,她抓了两三条,慢吞吞去鳞除腮剖去内脏,再细心地抹了些随身携
    带的调味料,架了火堆烤着吃。
    没多久就有扑鼻而来的香气,她也顾不得烫就咬了一口。
    扶琂替她拿着另两条烤鱼,摇摇头,“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宁杳坐在旁边,与他肩靠着肩,闻言转过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徐徐道:“乖乖,你要不要来点儿?”
    扶琂擦了擦脸,“……换个称呼。”听起来未免也太羞人了些。
    宁杳:“好吧,前辈。”
    扶琂听完看了她一眼,心想:说换就换,以前不见这么乖的。
    宁杳倒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没功夫再出声儿了,专心咬着鱼肉,满足地眯了眯眼。
    吃完了鱼,两人也不想回去,便坐在溪涧边看了会儿夕阳。
    白鹤姿影徘徊,红霞漫漫满天。
    相互依靠的人也被镀上了一层灿灿霞光。
    这气氛景色着实不错,宁杳微微直了腰去看扶琂,沐浴在晚霞中的男人清淡平和,面色白皙却不过分秀气,气质温润却不过过于柔和。
    真是哪儿哪儿看得都好,直蛊惑得她仰头去亲他,在脸上落下密密麻麻的轻吻,过了半晌又不禁开心地抱住他。
    这可是她费尽周折才亲手摘下的高岭之花,她多喜欢他啊,哪里舍得就忘掉呢。
    扶琂揽住她的腰,抿了抿嘴,心想:这丫头怎么光亲脸呢?以前也不见这么矜持的。
    那处霞光里的背影温馨亲昵,西有翠躲在暗暗的树荫后面心里胀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