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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2.送行

      “忘川河!?”在一声惊呼中,我醒了。
    睁开双眼,我发现差点淹死我的黑水已经消失,而封死的棺材盖也已经打开了。
    我从棺材中坐了起来,一阵早晨的凉风吹得我浑身一哆嗦。这时,我才发现原本穿在我身上的寿衣,竟然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着老宅中熟悉的景象,我甚至怀疑这七天来的一切经历,都只是我疯狂的脑海里不切实际的臆想。而昨夜经历的一切让我感觉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而已。
    然而我却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
    从老宅里找出我头几天换下的衣服穿上,此时,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被这敲门声一吓,我喊了一句。随后便紧紧捂住了嘴巴。
    这几天夜里那该死的噤声的禁忌已经让我成了惊弓之鸟,就连大白天说话也变得谨小慎微。
    “阿左,开门。”门外传来了江百林的声音。
    “百林叔!?”我连忙跑到门前将院门打开。我清清楚楚的记得第五日夜里,他为了我与那神秘的鬼东西搏斗。他究竟有事没有!?
    然后,在打开门看到江百林,以及他身后的上百号人之后,我吓呆了。
    那竟是近百具纸人!
    此时,为首的纸人双手捧着一件做工精美,上面绣着“寿”字的棉服,我认得出,这才是绝大部分地方为老人准备的寿衣。而之前江上村人所穿的黑棉袄,虽说也是寿衣的一种,但现如今,已早没有人再选用如此做工简陋的寿衣了。
    纸人的面孔苍白僵硬,但我却一下子便能认出这张面孔正是我熟悉的百林叔。
    再看他身后那些高矮胖瘦,体貌不一的纸人,我在那里面发现了铁蛋的面孔。
    这些纸人,竟都是江上村的村民!
    我终于意识到为何百林叔的走路姿势很僵硬了。我也终于知道为何江上村村民们都不会长大也不会变老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
    虽然此时是白天,但乍一看到近百号纸人围在我家院门口,我还是感到一阵背心发凉。若不是早已知道百林叔,以及这些纸人村民对我没有恶意,我早尿一裤子了!
    “你……”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看到我这个样子,江百林那张纸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左,别怕。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江上村怪异的习俗;这七天来装神弄鬼的经历都在不停地告诉我:江上村,其实就是一座鬼村!
    “百……百林叔……”勉强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问道,“您……您这是?”
    “我们啊,过来送你爷爷最后一程。”说着,江百林左摇右摆的走进院子,并招呼几个纸人为老人换上了寿衣。
    “百林叔……”既然江百林等人已经以纸人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想必一些问题,他们也可以为我解惑。
    “阿左啊。”也许是听出了我的语气中带着疑问,江百林一边为老人穿寿衣,一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的疑惑。但我们现在的这种状态,实在是不能告诉你什么。”
    听到这话,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现在,你是江家的唯一传人了。”只听江百林郑重的说道。
    爷爷已经穿好了寿衣。不是那种他活着的时候穿的寿衣,而是那种真正给死人穿的寿衣。看着爷爷安详的躺在棺椁中,我终于意识到爷爷走了,我唯一的亲人走了。
    回想起小时候老人的音容笑貌,回想起那一个个夜里被爷爷的红线牵着回到村中,回想起昨夜里忘川河上那最后的抚顶,我哭了。
    伤心的哭了。
    纸人抬着爷爷的棺椁走出了院子。我跟着棺椁,泪水湿透了衣衫。
    “太极未判昏已过……风后女娲石上坐……天星及第传因果……背义心月腹亦割……”太极歌再次响起。这次,不是什么鬼东西唱的,而是江上村所有的纸人在齐声合唱。
    这一次,我没从歌声里听出任何阴森,它也没带给我任何恐惧。萦绕在歌词中的,是无尽的缅怀。
    我不明白这歌的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要伤害我的,以及想要保护我的……东西都会唱这歌。我不明白,而我也不想明白。
    此时此刻,我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悲伤中,至于那太极歌背后所隐含的意义,去他妈的吧!
    抬着棺椁,我和纸人们绕着村子走了一圈,随后停在了村子的西南口。
    “阿左。这是最后一次走鬼门线了。”站在西南口,百林叔向我说道,“以后,就只有你自己了。”
    我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鬼门线鬼门线,终点便是鬼门关!
    我知道,百林叔他们,终究是不属于活人世界的。他们,终究是要回到鬼门关的。
    这一次,他们会将爷爷也一起带走。
    我已无言以对,只有泪水向他们诉说着我的不舍。
    “太极未判昏已过……风后女娲石上坐……天星及第传因果……背义心月腹亦割……”
    以前吓人,现在却催人泪下的太极歌,在长长的纸人送葬队中响起。
    一公里的鬼门线,我们走的很慢,似乎是想尽量延长这最后的相聚时光。
    但曲已终人需散,在悠扬悲伤的太极歌最终停止时,我们还是走到了终点。
    “归来……”站在鬼门关前,百林叔用一种悠远的古腔高声吟唱,“归来……归来……归来。”
    他迈出了一步,随后,脚下燃起了绿色的火焰。
    我记得第六日夜里,最后保护我的女纸人就是在这绿色火焰中化成了灰烬。我明白,百林叔他们的结局,亦将如此。
    百林叔和抬着棺木的纸人纷纷走进了鬼门关,装殓我爷爷的棺椁,也被他们一并抬了进去。
    看着绿色的火焰将百林叔,将我所熟悉的一个个村民,将我那不愿与其分开的爷爷一并吞噬,我终于哭着跪在了地上。
    “左子,我走啦。”最后一个走进鬼门关的,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江铁蛋。
    此时的他,只是个小孩样子的纸人。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长大的样子了。
    “左子,别哭了,你也走吧。”向我点了点头,江铁蛋也在鬼门关中随风而去。
    “哇!”我痛哭流涕。这哭声就如婴儿时一般无法自已。
    “爷爷!”我哭着,看着那绿色的火焰和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渐渐于世间中消失,我明白,现在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哀曲怅怅泪茫茫,独身支影欲断肠;
    鬼门关前送先人,江村寿衣迷已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