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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钟翮醒来的时候,眼前跳着一簇焰火。肩上伤口稍微一动便是锥心一般尖锐的痛楚,她皱了皱眉:真是娇气了,躺了这么多年果然躺废了。
    她伸手搭在自己的伤口旁,手下却只有断了线一般的滞涩灵力。她微微睁了眼,先是不可置信,片刻却又了然,颇有些生涩地换上了灵力来愈合自己身体上的伤口。那片鲜血淋漓,骨肉破碎的伤口缓缓被一层雪白的肌肤覆盖,除去衣衫上无法遮掩的血迹与苍白的脸色,她与常人无异。
    等到四肢都能看了,她方才抬起头。眼前那堆整整齐齐的火堆燃烧得正好,照得她脸上都是跳动的金色。她动了动身体,一件柔软的衣裳从自己身上滑落了下来,她伸手拾起滑落在自己膝盖上的衣裳,是陆嘉遇的。他人呢?
    她这么想着,便抬头去找,整个山洞中只有树枝燃烧的‘噼啪’声。角落里有一团阴影,远远地蜷缩在灰色的岩壁一旁,像是一小团灰尘。
    “嘉遇?”钟翮觉着他不对劲,不由得出了声。
    那一小团阴影动了动,陆嘉遇将垂在双膝之间的头抬了起来,大概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晨间整整齐齐的长发如今散落在他额头前。陆嘉遇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睛望向钟翮,可他却一语不发,嘴唇紧咬。
    钟翮试着收了收腿,瞧见他那双眼睛,也就明白他应当是能看见了。钟翮伸出食指,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这双冰凉而混沌的眼睛她并不是很适应,她出声道:“过来。”
    陆嘉遇在她瞧不见的阴影了抿了抿嘴唇,然后闭了眼睛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钟翮耐心道,“过来,嘉遇,跟我讲讲怎么了?”
    陆嘉遇仍旧不为所动,钟翮无奈,放软了声音道,“嘉遇,出声,因为我好像有些看不清楚了。”
    果然不久衣料摩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陆嘉遇抱臂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钟翮这才瞧清楚,他满身都是流窜的阴气,唯独一双稚嫩而无措的眼睛落在那团阴影中,像是沙漠中珍贵的月牙泉。
    她心中的推断是对的,若真是如她所想,那陆嘉遇此刻绝不好受。
    她这时候的身体太过虚弱,站不起来,她不能确定陆嘉遇是不是没受伤,只能放缓了声音问:“为什么不过来?”
    陆嘉遇开了口,神情渴望却又畏惧,他似乎迷失在无边无际的阴影里,他低声喃喃道,“太冷了。”
    钟翮拍了拍膝盖,“你靠近些,我听不清。”
    陆嘉遇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他垂下眼眸,正对上了钟翮的视线,钟翮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全部变成了银色。
    陆嘉遇应当是有些冷,手指一直在抖,“你发烧了,我太冷,不能与你待在一处。”
    树枝爆出‘噼啪’一生,一簇火花转瞬即逝,照在钟翮黑沉沉的瞳孔里满是跳跃的光影,她对着陆嘉遇伸出手,无奈道,“过来,你留我一个人这么烧着,也是会出问题的。”
    陆嘉遇心里昏昏沉沉,原本应当是不信的,可身体却不由自主走向了那双手——他拒绝不了钟翮。
    钟翮的手就如他想得一般滚烫,她握住了陆嘉遇的手一使劲,这人懵懵懂懂没防备便向前跌了一步。
    钟翮顺势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困在自己怀里。陆嘉遇愣住了,他的额头磕在了钟翮的下巴上,力气还挺大,钟翮的下巴上多了一小块红痕。他慌不择路想要伸手去揉一下那点红痕,却又怕自己身上满身的冰霜刺激到钟翮。一时间进退两难说话都磕巴了,“师尊,你,你没事吧?”
    钟翮的眉目却沉了下来,她握住了陆嘉遇悬在半空中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的手,“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背?”
    两个人离得太近,陆嘉遇眼睫上的白霜融化成水珠,粘在眼睫上,像是眼泪一样。
    他手指颤了颤,却没挣脱开来。钟翮长手长脚,手边一用力就将陆嘉遇抱了起来藏进怀里。她支起一条腿供陆嘉遇靠着,手边也不含糊,一巴掌将他拍得有些前倾,转眼就摸上了他背上斑驳的伤口。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她的声音自她头顶落下,含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陆嘉遇靠在钟翮怀里,心如擂鼓,心灵福至地闭了嘴,“师尊,我错了。”
    钟翮收回了视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很冷吧。”
    她像是一盏火炉,将陆嘉遇暖得活了过来,滞涩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他抬头,“师尊,我怎么了?”
    钟翮偏头看向满是风雪的洞口,凝眉道,“这是个阵,这一切严格来说都算不得真,你的伤,你的眼睛,都只是片刻的。”
    陆嘉遇伸出手,麟麟的十指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气,“那这是什么?”
    钟翮勾了勾唇角,像是看到了什么老朋友那般怀念,“这个阵叫‘镜上’,若是你有机会拜入名门正派,大抵你能学到这个阵。只不过实在是没什么用,顾名思义,如在镜中,一切都是颠倒的。我有了你的阴阳眼,而你身上便是我体内的阴气,常人承受应当受不住这样的寒冷。”
    陆嘉遇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师尊,可你之前并没半分瞧着冷啊。”
    “习惯了就不算什么了。”她倒没想着真的回答这个问题,随口敷衍道。
    陆嘉遇却较了真,“可你也是常人。”
    钟翮愣了愣,颇为好笑,“你还是冻得不够厉害,把我当常人的怕是只有你一个傻子了。”
    说罢,她叹了口气,将悄悄克制战栗的陆嘉遇搂紧了些,“我从前成了这样的那天夜里也是这样的,我记得还是个冬天,连个山洞都没有,我就站在雪里,一直往前走,我害怕我停下来就冻死了。”
    她的语气还带着隐隐笑意,听着像是在讲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可陆嘉遇蓦然心头一痛,不自觉攥住了她的袖子,“师尊,太冷了。”
    钟翮笑了笑,“知道冷了?要你过来就不像你活受罪,趁着天还没亮,多睡一会。”
    陆嘉遇心里堵得难受,可又无法分辨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能摇了摇头,“我睡不着,师尊,之前我好像是在一个棺材里。”
    钟翮没在意他这样生硬的转折,“这就是‘镜上’,你来之前是个活人,所以你封在棺材里,这么大的阵布起来没个十年八年是完不成的,只是不知道布这么个无用的阵,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嘉遇悄悄观察着钟翮,他觉得自打钟翮有了心跳,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虽说从前她也笑,可从没让人觉得这样有生气,那层微笑像是薄薄的宣纸糊成的灯笼,一戳就散架了。可如今却像是那层‘人气’一点一点又长回了钟翮的脸上。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仿佛眼前那从火堆不熄灭,他就永远不会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