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我只带你这么一次。”钟翮松开他,足下青鸟在半空中骤现,从那柄剑上跃了下去,停在一侧对着陆嘉遇道。
“……”陆嘉遇并未再讨饶,只小心翼翼御剑。虽说速度慢了些,可到底还是平平稳稳。
钟翮先前说去打群架这话不是假话,陆嘉遇从剑上跳下来才发现这是昨日他着了道的地方。
“师尊?”陆嘉遇难以置信,她怕不是来给他出气的。
钟翮抬脚向那小镇走过去,上元节的气息都还没过去,满地是炮仗红纸,焰火的气息似乎都还消失,想来昨天这里的焰火应当挺盛大的。
“走,给你出气去。”钟翮一路打量,嘴上又扯起了皮,听得陆嘉遇脑仁子疼。
陆嘉遇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只能寸步不离地跟上,“不是……”
话音未落钟翮却忽然停了下来是,伸手将陆嘉遇扯到一边。一个狼狈的黑影几乎是蹭着他的衣角踉跄着跑了过去。
陆嘉遇下意识就要抓住这个这人,可手还没伸出去就看见钟翮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们不追吗?”陆嘉遇皱了皱眉。
钟翮定定看了片刻那个背影,“疯子罢了,上次你说死的都是新嫁郎?他哪里像。”
陆嘉遇一个激灵,“哦,也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钟翮松开了他,“我认识些故人,上次让你来也不过是因为她这里出了些问题罢了,我想着不怎么严重,结果你还被摆了一道,我不得不亲自出来了。”
陆嘉遇自觉丢脸,“师尊是什么故人?怎么没听你提过。”
钟翮扬了扬下巴,“喏,她,你跟着叫前辈就是了。”
陆嘉遇抬头向前看,街角尽头站着一个狐裘的女子,一身绛紫色的冬袍,颈侧一圈毛领,长发披散在脑后,发尾只简简单单一个发扣,鬓角两条长发垂在胸前,鼻梁上架着一个金色镜片,指尖端着一杆细长的烟。
“阿翮,怎么几年不见还带了个小夫君来?我就说昨日怎么不是你亲自来,顾某实在是失礼了。”那紫衣女子几步走近些,眯了眯眼将目光放在陆嘉遇身上,像是洞察一切一半笑了笑,说着伸出烟杆敲了敲钟翮的肩膀。
“我……”陆嘉遇被这么一点,颇有点心虚,耳朵尖蹭地就红了。
钟翮显然与这人认识已久,偏头跟面红耳赤的陆嘉遇道,“你别理她,这人就是为老不尊。”
紫衣女子啧了一声,“好一个过河拆桥,”低头对上陆嘉遇,“不劳她介绍了,在下顾徐行,多谢昨日公子前来帮忙。”
顾徐行眨了眨眼补充道,“想知道你师尊的什么秘密吗?来问我,小公子与我面善,我免费讲给你听。”
钟翮抬脚就给了顾徐行一脚,“少废话了。”
顾徐行做了个讨饶的姿势,伸手道,“这边走。”
“昨日我这小徒儿还在你这里吃了亏,你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钟翮抱臂与顾徐行走在外侧,陆嘉遇支棱着耳朵插不进去话。
顾徐行被钟翮这暗戳戳报复的语气取悦了,怎么?钟翮老光棍终于铁树开花了?她惊奇道,“呦?你心疼了?”
钟翮递给了她一个凉凉的眼神:你在说话,我卸了你的腿。
顾徐行这个人没别的毛病,总结起来就是人模狗样,活到现在全凭一张脸。而且这人出了名的不怕死,她倒退几步走到陆嘉遇右边在他耳边道,“看陆公子条件也不差啊,怎么看上了我们这颗铁树?”
陆嘉遇瞪圆了眼睛,“前辈,她是我师尊,你跟她是‘谁们’?”
顾徐行哈哈大笑起来,“我算是明白了,太有意思了你们两个……”
“玩一会得了啊,少欺负我们家小孩。”钟翮无奈。
陆嘉遇被顾徐行逗得恼火,可这人周身气度倒是让他瞧着十分熟悉,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前辈是云南药谷的人么?”
顾徐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怎么。何以见得?”说来也巧,陆嘉遇误打误撞倒真说对了他的出处。
“上次我有缘见过你们家一个小辈,嗯,跟前辈几分相似,都……比较体弱。”陆嘉遇说得委婉。
顾徐行:……
女人怎么能被说不行呢?
不过他倒是没瞧错,顾徐行原本是云南四圣之一,只不过性格比较乖张,二十年前自毁家印,成了云游的散修,顺便修习了点旁门左道,尤其擅长于巫术,与还是钟家少主的钟翮关系甚密。
钟翮乐于见得顾徐行吃瘪,真是风水轮流转,心情大好,但也无意跟顾徐行漫无边际地跑,“别闹了,徐行,昨日嘉遇回去之前,背部被巫术所伤,严重倒是不严重,我倒是在他身上搜出来了咒袋,你猜里面是什么?”
顾徐行也看出了她眼中的正色,“怎么?难不成里面是锈刀一流?”
顾徐行的旁门左道靠的是天赋,她本人又不喜欢受束缚,这些年来便游走于北境,一路寻找古老隐世的巫族,一边假装是个凡人,在人间声色犬马。
巫族其实算是人,他们与修道一途走的不是一路。巫术多半是一族人修行,每一族内的术法都不大相同,学习巫术不为证道,而是多半为了复仇一类的纠葛。巫术不会让人长盛不衰,施咒的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咒袋,施术者在里面放上一些特定的植物,极阴的器具,附带鲜血,塞在要杀的人身上,那人便会顷刻暴毙,死法也是各有不同。
钟翮从怀里掏出昨夜拆开的东西,“婴儿指骨,瞧着已经有百年历史了。”
顾徐行接了过来仔细端详,面色也变得凝重,“这是个大能了,便是我,也只能寻到一块这样的骨头,舍不得用。”
“这也便是我叫你们来的意义了,这个镇子知道的人不多,前日一个新嫁郎在新婚当夜暴毙了,”顾徐行收起指骨,“巧的是,与这里半里之外的一个员外家的小公子,在六天前也暴毙了。我仔细查了查,最早的事情发生在一年前,而所有死者都是在同一个时辰死去,最远的地方是在睢城。”
陆嘉遇心里一跳,“睢城?”
顾徐行点了点头,推开一扇门,“先进来吧,这便是我暂居的地方,这几日你们便住在这里吧。”
说着,她快步走向书房,钟翮跟着迈进了房间。顾徐行向来不拘小节,再加上最近熬了几个夜查这些案子,也顾不上收拾,满地都是图纸。钟翮一时没处下脚,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顾徐行闷着头一阵翻找,然后抽出了其中一张,毫不心疼地大踏步从纸上踩了过去,“来看。”
钟翮这才走进了,那是一张拓印的地图,地图上被朱砂划出一道又一道红色的线,成了一个有规律的图景,瞧着像个什么符号,只差一线便能够被连圆满,而唯一空出的地方就在他们脚下。
顾徐行凝眉,偏头看钟翮肃穆的侧脸,“阿翮,这里有东西要出来了。这不是什么情仇,而是祭品。”
钟翮仔细得扫着这张图,“还有几日?”
顾徐行直起身子,侧靠在桌上卸下镜片擦了擦,“还有三日。”
她思索片刻,“我只知道这里会有人来,但我不知道要死的人是谁,巫族又想做什么?”
钟翮按下那张纸,“你容我想想。”说着她抬起眼睫看了顾徐行一眼。
她有事没说,顾徐行心里明镜一般,微微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罢了,今日先说到这里,你们先去洗漱休息吧,一会我去定一桌饭,好久没见了,是该喝一杯。”
顾徐行确实是好吃懒做之徒,当即在留香楼里定了一桌,钟翮也不跟她客气,带着陆嘉遇就上去饱餐一顿。瞧着倒是挺符合陆嘉遇的口味,钟翮也不拘着他,只是将比较辛辣的菜挪远了些。
钟翮抿了一口雕花酒,偏头问陆嘉遇,“喝么?”
陆嘉遇叼着一块鱼香茄子,双眼亮晶晶看着钟翮,无声回答:我可以!
钟翮看明白了这小东西的意思,在他的酒杯里满上。顾徐行支着头坐在她对面笑意盎然,花雕酒是这边的特色,本地人用冬日的草莓酿造的,容易醉,但是酒气不呛人,大户人家的主君们时常让小厮买来招待客人。
两个心怀鬼胎的长辈在席间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期间由着陆嘉遇喝酒,半点正事也不谈。陆嘉遇不疑有他,等到吃完饭他就只会红着脸傻笑了。
钟翮余光见陆嘉遇喝地差不多了,蹲下身平视着陆嘉遇,“怎么还喝多了呢?”
顾徐行:……你瞧瞧,这大尾巴狼,是人话么?
陆嘉遇重重点了两下头,瞧着又幼稚又无辜,只盯着钟翮晃悠。
“我背你回去。”钟翮转过身,陆嘉遇醉了倒是乖巧得不行,伸手勾住钟翮的脖颈。她手上用力,轻轻巧巧将陆嘉遇两腿勾了起来,那人就稳稳当当趴在了她背上。
期间钟翮怕他滑下去,颠了一下,结果耳垂便碰到了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陆嘉遇不小心亲了她一下。
钟翮脸色僵了僵,片刻便掩盖了下去。顾徐行却并不会错过她的变化。
两人慢慢走回了府,半路上陆嘉遇就睡着了,他喝醉了闹都不闹,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话极了。
钟翮将人放在了客房里,安顿好了才出去。
顾徐行想揶揄她很久了,端着那副地图坐在书桌上似笑非笑看着钟翮,“哟,我们阿翮终于学会疼人了?你十五那年,郑家那小子宴会上勾引你喝多了你怎么给人提回去的你忘了?”
说着她还做了一个提领子的手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提了个腊肉。”
“你可少瞎扯吧。”钟翮也不急,施施然靠在了门框上。
顾徐行像一只老狐狸,笑了笑看着钟翮,“你们钟家人有个毛病,都是不好好对心上人,你爹是,你娘是,你怎么也是?你如今快三十了吧?那孩子心里有你,你不知道?”
钟翮神色温柔了些,垂了垂眼眸,“我知道。”她不瞎,也不糊涂,又比陆嘉遇大一些,小孩的心思就跟一张白纸一般。
顾徐行意味深长,“可你也并非顽石啊……”
“我亦是凡人,”钟翮抬眸直视她,坦率异常,“若不是因为当年一念之差,他早该回陆家了。”
“谁?”顾徐行挑眉,她是真没想到那个小孩居然是剑修陆家的人。
“陆眠风的儿子。”钟翮偏了偏头,有些心虚。
顾徐行听得肉痛,“你……真是糊涂你……暴殄天物!”
是啊,他本该在陆家道途坦荡地长大,天赋异禀,受尽宠爱,可他偏偏被钟翮藏起来了。
钟翮苦笑,“有些事情,我也不便跟你多说,但他是纯阴体质,阴阳眼,到时候陆家那位牺牲他眼睛眨都不眨。”
“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但我只要他活着。”钟翮神色淡淡,隔着一层灯火看向顾徐行。
“徐行,我一生别无挚友,有个不情之请,你要帮我看顾他一二。”
顾徐行心惊,“你要作甚?”
钟翮闭了闭眼,再睁眼便是那双鬼气四溢的鬼瞳,“阴阳眼,在我这里……”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祭献,陆眠风之死是第一个,楼家灭族,是第二个,明天的……是第三个,这不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