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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

      在等待紫霄派开剑大典的这一个月时间, 辜雪存做了三件事。
    筑基期到开光期, 甚至开光期到融合期, 其实远比从融合突破到心动,简单的多。
    毕竟这两个境界讲究的主要就是真元的积累, 只要熟谙吐息和运转真元之法,稳步前进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人人都说天决真人天纵奇才,他三岁入道、五岁筑基、六岁开光、七岁融合的光辉事迹, 在修真界传的几乎算的上是人尽皆知,成了所有门派的尊长用来鞭策自己门内怠惰小辈的最好例子。
    然而, 少有人知道, 这位堪称“别人家孩子”的路真人, 他那位公认配不上他的纨绔道侣——算得上修真界第一仙二代的春华宫少宫主辜雪存, 其实也有一份异常让人觉得闪瞎眼、且几乎称得上一日千里的修真履历。
    与早年突飞猛进、却在心动这个门槛整整卡了十年,十七岁才勘破迷障进入心动期的路决凌不同——
    辜雪存早在十五岁时, 就跨过了这道卡死了千人万人的门槛。
    十三岁那年,辜雪存修为已臻融合期巅峰。
    他是木粗火细的双灵根, 本来称不上多么万里挑一的资质,顶多也只能说是中上, 且近些年,修真界能者天才倍出,他这资质,就更称不上有多大优势。
    人人都说, 他是她娘和来历不明的野修士生的, 他既没有继承到辜清让绝顶的资质, 更没有继承到她万里挑一的悟性和作为驭兽师的敏感天分。
    但辜少宫主却有着一份,与他那平平无奇的资质不甚匹配的心气和倔强。
    别人一天花两个时辰、三年筑基,那他辜雪存就是拼着一天六个时辰,也要在一年内筑基。
    春华宫立派之基的驭兽术,门内悟性高些的师姐师妹们,只学不到一年,就能和几十年修为已结妖丹的灵兽缔结契约,可他尝试了几十上百次,却仍然还会被北境森林的幼年雪狼,给挠的整条胳膊都是血。
    辜雪存不信邪,他整夜整夜的住在那森林里,一次又一次的吟诵那些法决、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去抚摸那些幼狼后颈柔软的绒毛,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后来辜雪存学乖了,他带着一整瓶一整瓶的丹药,受伤了就静静地坐在森林里的树桩上服下丹药,等伤口愈合以后,再一次次的尝试。
    那时的辜雪存坚信,他所有的痛苦皆来源于无能,只要他变得强大起来,这些痛苦终究会离他远去,多年的愿望也总会成真。
    终于,无数次的失败后,年少的辜雪存在那片森林里,邂逅了那头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质的美丽雪狼。
    只要一眼,辜雪存就知道,它是特别的。
    其他的雪狼通通对着它匍匐着低嚎——
    它是雪原的王。
    辜雪存坐在石头上,举着伤口还没愈合的手臂,愣愣的看着它走到了自己身边,用头亲昵的蹭着他的身体。
    少有人知道,啸月雪狼虽然是春华宫的镇派圣兽,但其实一千多年里,她从来没有认过任何人为主。
    独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个反应慢、悟性差、而且天资驽钝的辜雪存。
    虽然人人都觉得,这是因为辜雪存是春华宫的少宫主。
    辜少宫主靠着这份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的倔强,硬是用近乎变态的勤奋、生生盖过了天资不如人的天然劣势,咬着牙较着劲,也要逼自己走在别人前面。
    少有人知道,这位成年后花边新闻倍出、吊儿郎当、到处游手好闲的纨绔,其实有过这么段几乎称得上是励志的童年经历。
    十三岁那年,辜雪存还只是个小小少年,他眉目如画、生的面若好女,站在一众春华宫的女修里简直显得像个小姑娘,几乎毫无违和感。
    但那年秘境大比,却也正是这位像个小姑娘的少年,在秘境里大杀四方,又将法宝灵丹捡了个盆满钵满,成了那年从秘境里回来时,腰包最鼓的小辈弟子。
    辜雪存满心欢喜的带着战利品去跟亲娘邀功,没想到表扬是没有的,还挨了一顿训。
    辜清让的脸冷的像寒霜,问他:“你很缺这些东西吗?春华宫何时短了你的修行用度?”
    辜雪存见母亲神色不对,本来十分的开心,一下子被吓的只剩了三分,但他还是很倔强的回答:“并不曾短过,存儿虽不缺,可进秘境前,母亲不是跟大家说,尽管尽力而为,有几分本事,就拿多少东西……”
    辜清让冷哼一声:“是啊,你的本事可真大,把凌微剑庄的二公子都打的吐了血,惹得同辈纷纷侧目。”
    辜雪存讷讷道:“可是,是他……”
    辜清让抬头看着儿子,声音冷的吓人:“你还觉得你没错?”
    辜雪存低头不语,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他鼻头发酸,衣袖下的十指已经缓缓收紧成拳。
    “你父亲的端雅温和,谦让知礼,你是半点也没有学到。”辜清让顿了顿,冷哼一声,“他的愚不可及、冥顽不灵,你倒是继承了个十成十。”
    辜雪存抬头梗着脖子,眼眶热热的。
    但他不愿低头,努力憋着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一字一句道:“可是,存儿也从来未曾见过父亲,不知道父亲是怎样的人。。”
    “母亲既然觉得父亲不好,为什么又要与他生下存儿?”辜雪存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几乎把十三年来,被辜清让冷眼相待的怨气全部宣泄了出来,“我也只是,想让母亲觉得骄傲,我也只是想让母亲正眼看看我,我……”
    辜清让指尖下的七弦古琴发出“铮”的一声激鸣,她猛的将手按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够了,滚出去。”
    房门猛地打开,是辜清芳听到了声响匆匆赶来了。
    她刚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
    琴室里,十二三岁的少年低着头跌坐在地上,身边是被辜清让拂落了一地的法宝和妖兽内丹。
    案几上的香炉里缓缓往外飘着烟,辜清让的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好像下面跪着的那个根本不是她的儿子。
    “姐姐,你何必如此!存儿不过才十来岁,年少气盛些又怎么了?!”
    辜清让的十指又缓缓搭上了琴弦,她淡淡道:“都是你将他惯的如此骄纵跋扈,争强好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得理饶人。”
    辜清芳更怒几分:“我自己的侄子,我还不能宠着他吗?”
    辜清让指下轻拨慢捻,流水般的琴声又响了起来。
    “你跟他一起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
    辜雪存一声不吭的把被辜清让拂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捡起来,然后再收进储物袋里。
    不知为何,他的眼泪竟然真的憋回去了。
    少年拽了拽辜清芳的衣袖,小声道:“姑姑……我们走吧。”
    辜清芳瞪了自己姐姐一眼,拉着他离开了琴室。
    辜雪存没有听清楚姑姑絮絮叨叨的在安慰他些什么,但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他做什么,母亲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无论他做什么,母亲都不会喜欢他。
    不愿意接受也好,愤懑意难平也罢,可这就是事实。
    凌微剑庄的二公子嘲笑的也没错,他辜雪存,就是个没爹生、而且娘也不待见的小孩,没什么好反驳的,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其实他根本不想飞升成圣,也没奢求过长生不死,他原本只以为做了最优秀的那个,辜清让就会对他另眼相待。
    他总觉得,他毕竟是娘的孩子,哪会有母亲真的不喜欢自己的亲骨肉呢?
    一定是他太平庸了,一定是他太怠惰了,一定是他给娘丢了脸。
    毕竟他娘是那样的天才,千余年来唯一一个步入大乘期的女修,春华宫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驭兽师。
    如果他不优秀一点,怎么配做她的儿子?
    可直到这一天,辜雪存才发现,原来他大错特错。
    ……
    两年后辜清让渡劫失败,在九道雷劫下,被劈的神魂俱散,灰飞烟灭。
    辜雪存在北海边上站了三个月,看着她魂飞魄散的地方愣愣的出神,姑姑拉着他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让他不要难过。
    但其实辜雪存知道,他并不是难过。
    他是愤怒、愤怒辜清让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她从来没给过自己一句交代,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儿子。
    她甚至不屑兵解重修,甚至不想再给他一次相见的机会。
    辜雪存彻底大彻大悟了,去他妈的长生证果,去他妈的通天大道,他本来就从来没想要过,今后也更不会在乎了。
    他就这样勘破业障,一举突破到了心动期。
    何其可笑?别人突破了这道坎以后,修为都是一日千里,可他辜雪存,却再也懒得前进一步。
    和路决凌分开后这一百年时间,辜雪存时不时就能听见他的消息、刚开始是有人说紫霄派的那位天才竟然小小年纪就结了丹,名正言顺的位列了七君,定了道号,享真人尊称。
    后来又听人说他前往无厄江,在焚烛即将飞升成龙之际,斩下了他的龙角,将那作恶多端的阴山蛟王境界活生生打落了六百年。
    再后来、他不停的突破新的境界、游走四海九州伏妖诛魔的消息不断传来,辜雪存也就渐渐的麻木了。
    辜雪存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知道路决凌过得很好,这没什么不好的。
    那边天决真人声名赫赫、这边辜雪存结了个丹就原地踏步了近一百年,也算彻底坐实了那些说他只是个资质驽钝纨绔的传闻。
    辜雪存压根不在乎,他没事就去凡间瞎逛逛,北境、西域、东海到处乱窜……唯独不去南疆。
    他今天喝点小酒、明天帮师妹们去凡间的裁缝铺里做点新衣裳,后天骑着啸月去和阿冉的那位狐王哥哥看看那些小狐狸崽子跳脱衣舞——
    他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凡人活个短短百年,就已经算的上是罕见的长寿。他结丹后寿元却有整整三百年,是凡人的三倍,而且还容颜不老,青春永驻,能帅一辈子,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反正混完三百年,死了拉倒,十八年后是一条好汉还是一条臭虫、和现在的辜雪存又有什么关系?
    辜雪存大概真的是整个修真界,最完美贯彻混吃等死这条准则的修真者。
    ——直到三年前,他听闻路决凌被阴蛟暗算,身中蛟毒,药石难医的消息。
    ……
    前尘旧事,如今想来,也不过付之一笑。
    辜雪存坐在蒲团上,展开手掌,感受着丹田里鼓动着的醇厚真元。
    一个月内,他又连进了两个大境界——
    融合初期了。
    好好修行,这是辜雪存等待开剑大典的这一个月,做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