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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明君圣主,亦是好父亲,他心中定然爱护你,只是他为子女计较深远,切不可只看当下。”
“再日后……朝堂之上莫要出头树敌,平日依从太子殿下,遇事询问爹爹或侧妃殿下,大体不会出错……”
程熙难过地咳了起来,夏焉搂紧他,不断抚着他的脊背。
程熙的呼吸越发艰难,声音更低下去:“你……一定要……连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伸手入怀,颤抖着摸出两个信封,夏焉再无法淡定,攥住信封便夺门而出!
丞相府大乱。
薛晨星父子与小方立即为程熙输送内力,景澜与程有从朝中赶回,带着太医院几乎所有太医与建平帝派下的大内高手及珍贵药材,夏昭与韩梦柳也来了。
接着,太医们商量救治之法,武功高强者轮番以内力拖延,景澜与景晚月各方调度,夏焉陡然发现自己竟什么都不会,只好跟随相府侍从处奔跑传物传话。
从中午到深夜,众人拼尽全力,始终吊着程熙一口气。
三更过,再闪亮的灯烛亦蒙上了一层属于黑夜的暗影,景澜扶着桌面看着床上沉沉昏迷的程熙与周围为他输送内力的众人,难过地闭了闭眼。
片刻后,程有与薛沐风被小辈换下来,二人走向景澜,一同坐下。
“直说吧。”景澜撑着额头,面色极差。
程有质朴敦厚的面上克制着巨大的痛楚,准备了一下,道:“行波,午儿他……根本不见好转,一直这样,不是办法。”
景澜深深吸气,“然而也已别无他法,对吧?”
程有与薛沐风对望一眼,皆不言语。
景澜按着眉心,道:“沐风,给师父与师伯发信。”
薛沐风一愣,“他们惯于云游,早不知身在何方,甚至可能已经……”
“希望再渺茫我也要试,就按从前的办法发。”景澜眉眼坚定,语气笃定,“且看造化。”
烛火跳动,景澜抬头,见程有与薛沐风脸上都挂着汗,叹息道:“先擦擦脸歇一下,你们总不能也累垮了。”余光瞥见身后有个端着水盆的侍从,便起身伸手,侍从迎上来,四目相接,景澜一愣。
是夏焉。
因为忙碌,他的脸跑得通红,正连连喘息。
程有与薛沐风随即站起来。
气氛一时尴尬,夏焉顿了顿,把盆放在桌上,亲自投入手巾拧好递上去。
程有只得接过,道:“多谢殿下。”
这句谢说得夏焉十分没脸,他愧疚地垂下头,却听景澜道:“沐风去发信,四殿下随臣聊聊吧。”
夏焉一怔。
他谨小慎微地跟着景澜来到书房,低声道:“景相,对不起,我、我总是害程熙。”
景澜示意他坐,自己也走到书案后坐下,望着案上的灯,露出疲惫的笑意:“四殿下不要这样说。午儿从小便是个关怀他人的好孩子,今日情境,也不是第一回 了。”
夏焉乖顺地坐着,微讶。
“晚月与晨星周岁时染了小儿时疫,午儿那时五岁,听说山顶土能治,便就独自上山去挖,结果不慎摔了下来,昏迷不醒。”
虽是往事,夏焉仍旧紧张,忙问:“然后呢?”
“还好及时护住了头,只伤了腰背,仔细将养三个月,总算康复了。回想那年,三个孩子一起受伤生病,各个危险,当真是我这一生中最为艰难之时。相比之下,平叛远征,身入敌营,实在不算什么。”
夏焉听得感慨,心想这便是父母爱子之情。
“其次便是现在。”景澜扶着额头,“我怀着午儿和生他的时候就很不平静,大概他的命运便是如此吧,何况今年又是他的本命之年。我师父乃出世高人,我小时候常听他说劫数与命定,曾经我一点儿也不信,认为人定胜天,喜好兵行险招,但慢慢发觉,自己终究是浅薄。”
夏焉忙道:“景相你不要怪自己!”
景澜摇摇头,“并非怪责自己,而是心存敬畏,事无大小皆不再多做假设,尽力而为便是。”
夏焉登时醍醐灌顶:每每和景澜说话,他便觉得自己是大山底下的一只小蚂蚁。
他想了想,怀着一点希望道:“景相你的师父那般厉害,是不是只要找到他,程熙就……”
“方才说了,不做设想,尽力而为。”景澜看向夏焉,苦笑,“当然了,你听我说得豁达,实际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不能事事都心如止水。甚至说,我其实早已头痛欲裂,快要发疯了,之所以还能维持淡定,不仅是靠道理,更靠着我是午儿的爹爹。”
夏焉内心一震。
景澜神色深沉,“为了午儿,我不能乱、不能倒。如此看来,情之一字,有时比道理更有力量。所以四殿下,我没有半分责怪你,因为午儿喜欢你,他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他因你而拥有的,一定是幸福多于痛苦,是我们这些亲人永远不能给予的。再者说,午儿这样,我们难过,你也难过,你的难过又与我们所有人不同,它一定更加痛彻心扉、更加深挚苦楚。因此,请四殿下莫要过分自责,我们一道尽力就好。”
夏焉听得满心感动,泪水彻底蒙了双眼,他使劲儿点头,感慨道:“好,我知道了,谢谢、谢谢景相。”
突然想起程熙先前给他的信,半日忙乱,他竟全忘了,连忙拿出来与景澜一同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