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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从没觉得哪里不对,日子也始终顺遂无波,直到遇上了你。”
夏焉抱膝坐在爽风清微的水边,明亮的眼眸一眨一眨,认真望着娓娓倾诉的程熙。
“准确地说,是在去年与你重逢之后,我陡然发觉,原来我并非天生就规矩谨慎心静如水,我会着急生气、会难过伤感、会无助脆弱、会绝望崩溃,甚至偶尔想要张口骂人动手打人。最初我还以为自己疯了,后来才明白,那是被我硬生生压制了多年的肆意,过去的我,亦只是大家眼中的程大公子,而并非真正的程熙。过去那些年,真正的程熙仿佛是个与我脱开了的影像,而你,将这两部分一点一点地拼合,直到如今,它们终于完完整整地重叠了。”
程熙撑在地上的手抬起,用力握住夏焉的手。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一生都只是个虚有其表的壳子。”
这种心情夏焉其实很懂。
当年在谭府做孙小姐,后来在宫中做皇子,沉静也好骄懒也罢,都并非他的本心。
唯独和程熙在一起时不同。
面对程熙,他可以全无防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随意释放情绪,好的坏的、无意的刻意的程熙都能接住,而且绝不会误会与怀疑。
程熙再道:“师伯公将我救醒后,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在家过了几日,总觉得缺些什么。来找你的路上,我的心莫名地又乱又急,直到来到你的门前,听到你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看到你笑着向我走来……那一刻,我又莫名地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那样顺眼,再没有任何一处不好。”
夏焉首次听他说起那段时日,一时十分好奇。
“出去做工那会儿,我已隐约明白自己本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实际上却是旁人眼中的傻子,因此只能归附于你,无法与你对等。但我极想与你对等,而且是唯一的对等,又恰好听说你去相亲,便想做些什么来向你证明我的厉害,希望你能回心转意。”
夏焉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我做了好几份工,工钱也都存着,想着存够了一定数目就拿给你,让你做我媳妇。还想着让你辞去衙门的事务,日后只靠我养。不过有时又想,若当真如此,就看不到你穿官服的好看模样了,也很是遗憾。”
夏焉哭笑不得,随口道:“你穿官服才好看!比我好看得多!”
程熙无奈叹息,道:“你不觉得我很傻吗?”
夏焉转着眼珠“唔”了一声,道:“还好吧。”
“可我简直要被自己傻死了,那夜清醒过来,我几乎立刻就想撞墙自刎,尤其是……”程熙的目光闪烁起来。
“是什么?”夏焉很想知道做了二十多年君子的程熙究竟觉得什么最傻,不假思索便问。
程熙垂头,抬手按按眉心,避开夏焉的目光道:“好起来的那晚,我和你……”
夏焉稍一回想,便立刻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我想应当就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我极为……满足开心,心中最大的缺口被填上了,所以……就好了。”程熙一脸尴尬。
“我没想到自己心中执着之事竟是这个,尤其你那夜并不情愿,是被我强迫,又可怜我傻着才不得不妥协,想必先前的亲吻共眠……也是。”程熙少见地语无伦次了。
“我又乱又悔又自责,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分了,根本无脸见你,顿时更想自刎!”
夏焉听得后怕,忙道:“还好没自刎。”
程熙诚恳道:“只是想一想,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性命,绝不能再随意自刎了。”
夏焉严肃地点头,点着点着突觉不对,立刻生气地出拳敲了一下程熙胸口,“所以不能自刎,你就不辞而别!害我又担心又慌乱!”
“我并非刻意!”程熙抓住他的手,满面羞愧,“只是……”
夏焉把手从程熙掌中撤回,双臂抱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侧身挑眉道:“是什么?!”
程熙凑过去,一手按上他的肩,好声好气道:“原本我只是想暂避一两日,梳理好心情就回来找你,没想到期间突然发现了有关二皇子那位侍妾的线索,机会难得,我离开湖州去查,查着查着又突然听说,原来二皇子如今已是林江郡王!”
夏焉这才反应过来,程熙先前因为傻着,这些他都不知道!
程熙平静了一下,道:“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立刻赶回,刚到衙门就听说他已然出手,而你竟然亲自去抓辛老板!我当时魂都要吓没了,连忙赶去找你……”
夏焉撇撇嘴,自己上任至今最大的功劳竟被这样轻飘飘地讲,他就很烦躁。
程熙看懂了,更加凑近他,温声哄道:“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好,那日批评你也是一时情急,我其实是气自己,是后悔。”
夏焉一愣。
程熙深深自责:“气自己没能提前与你通气,又放任你一个人以身犯险。救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若你当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我……”他的神情慌乱了,“焉儿,你我曾先后走在过生死边缘,那样的事我当真不想再经历了,你明白吗?”
夏焉呆呆地看着他发自内心的后怕模样,心想自己怎会不明白呢?
以后一生平安相守,这并非只是程熙一个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