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页
往前走了一段路,沐青无意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和她一起进城的大夫,对方与她们一样,正背着干草药往街尾走去。
今天没有那么冷,太阳直晒暖洋洋的,但他还是那样,身形有些僵硬,走得很慢,不太协调。
沐青抬抬眼,有意拉开距离没有挨得太近,但又不至于太远,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没被那人发现。
还真是巧,大夫去的地方与她们要去的是同一个,他慢慢走到矮房子门前,停顿半晌,才缓缓抬手敲门。
矮房子内没动静,他也不急,隔了许久才又敲两下。
这回里面的人听见了。
不多时,门被打开,来者是个穿着单薄的四岁小娃,他似乎很怕生,瞧见大夫就怪腼腆地往门后躲,弱弱喊道:“周伯伯……”
第40章 蹊跷
周大夫和善笑笑, 慈祥地摸了下小娃的脑袋,轻声回道:“东玉。”
这家人姓万,小娃叫万东玉。
东玉本该是个意寓极好的名,可偏偏这孩子天生就有点痴傻,木讷又愚笨, 他怯生生不敢抬头,杵在门口也不知道把客人请进门, 半晌,转动黑溜溜的眼珠, 斜睨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看都不看周大夫一下。
像是早就习惯他这种不同常人的奇怪, 周大夫一点没上心,怜爱地拍拍他的肩头, 问:“你阿娘呢,又出去做工了?”
万东玉小手把在门后, 分心地瞧着空荡荡的街道,直直地盯着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好一会儿, 他才温吞将门完全打开,似乎是在请周大夫进来,不过没有说话,而是一转身小跑进屋。
周大夫有些无奈, 叹口气, 背着箱笼进门。
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如此, 嗷嗷待哺的那会儿还瞧不出问题,渐渐大了就能看出不对劲了,成天都这个样子,与同龄的孩子大不相同。
四邻八舍私下里都说万东玉是傻子,脑子不正常,不允许自家的娃与他一起玩耍,连出门路过都会离万家远一点,尽量走街道的另一边。
周大夫快走到屋门口时,万东玉费力端着一个矮凳出现,待周大夫进门,他郑重地把矮凳放下,沉思须臾,似在想事,然后用小手使劲拍打凳子,肯定地说:“周伯伯坐!”
于他而言,好似搬凳子请人坐下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完成起来极为吃力。
言讫,他松了一口气,抬头瞧向周大夫。
周大夫放下箱笼,而后坐下,“好孩子,有劳了。”
万东玉别扭地偏头,两只手不自觉地捏紧衣角,似乎很是紧张。
也是,庆和街如他一般年纪的孩子整天在外面野,呼朋引伴满大街跑,而他终日困在这方狭小的院子里,一年到头只能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连门都不敢出。
——他曾经独自出去过一次,结果被排挤欺负,自此以后就不愿意出门。
“你阿娘去哪儿了?”周大夫又耐着性子问,一点不着急。
万东玉低垂下眼,盯了会儿地面,才慢吞吞道:“绣庄,做工……”
他就是这性子,急不得,越急越恼火。
周大夫也不逼着,从箱笼中摸出一包用油纸包裹的东西,怜爱地递过去,温和地说:“路上买的,年前来你说喜欢吃,就又带了些过来,拿着吃吧。”
那是一包被缠得严严实实的冬瓜糖,最外层的纸被磨得破破烂烂,还沾着些许不知从哪儿来的泥浆印子,看着就分外寒酸磕碜。
万东玉胆小,心里想要那包糖,却不会去接,只半低着头用余光瞟,手捏得更紧了。
周大夫知他是不好意思,笑着擦擦油纸上的泥浆印子,将糖塞进他怀中,让他抱着。
“都是给你的,吃完了再买就是,”周大夫怜爱地说,顿了顿,继续,“想吃伯伯就再给你买。”
万东玉两只手抱住油纸包,沉默没吭声,或许是比较高兴,便羞赧地垂下头,瞧着自个儿的脚尖,紧捏的手松了些。
东玉阿娘不在,周大夫只能先等着,反正年年来都是这样,这次没有任何不同。
周大夫与万家并无亲戚关系,只不过万东玉的亡父是他的亲传弟子,孩子快出世的时候徒弟上山采药摔死了,只剩孤儿寡母两个可怜人凄苦度日,过得举步维艰。他这个做师父的每年给人看病勉强能挣点银钱,去掉自己糊口的那份,剩下的就用来接济娘俩,也顺带惯例来安阳城义诊。
沐青与白姝隐匿身形,在暗中看着。
白姝从箱笼中爬出,趴在沐青肩膀上,她甩了甩尾巴,黑溜的眼珠盯着万东玉那里。
这孩子虽痴傻,可心地纯善,他知晓白姝每天都会到自家偷东西吃,就闹着他阿娘把剩下的饭菜放在桌上,不能放进碗柜中,不然白姝很难才能拿到吃食。
万家日子过得清贫,基本顿顿都是清粥小菜,白面馒头已是非常稀罕的食物,这小子知道白姝爱吃,就哭闹说自己要吃,如果阿娘给他买了,他就会把馒头偷摸藏起来,睡觉之前再跑到厨房,踮脚把馒头放上去。
他不清楚白姝送过来的那些金银首饰值钱,只当是白姝送给自己的回礼,于是每次都把这些东西珍藏起来,是以他阿娘还不知情。
不过这些事也有白姝的功劳,除了晚上,这孽障只挑他阿娘不在的时候来,有时还能跟万东玉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