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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现在不是铩羽而归的表情,或许只是过于疲惫,或是有人惹他生气。想到这里,笑盈盈的站起来:“您回来了。”
    嬴政对后妃改嫁并不震怒,他早就知道这些女人不可靠,不开心是为了扶苏不告诉自己这件事,他居然瞒着我!
    平静的点点头:“有一天假。我忙了多久?”
    吕雉低着头,隐晦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日历:“二十三天,我数着日子呢,辛苦了,快歇一会。”
    把点心盘子推倒他身边。又拿起托盘上的壶,斟满了一杯水捧给他:“尝尝我新晒的竹叶。”
    嬴政坐了下来,伸手拈起一块年糕咬了一口,有些意外:“有馅儿?”
    “加了些糖做馅。”
    喝茶,这是竹枝上半寸长的嫩芽掐下来晒干,再用滚水一泡,非常清香,还可以入药。
    吕雉闲的没事干,拿了个筐去薅竹叶,薅出来一大堆,晒完之后有一罐。
    吕雉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你的脸色不太好。”
    “自从去工作开始,一直都没有休息。”
    “真的?啊,一定是真的,没有吃东西,没有闭目养神?”
    “嗯。都这么忙,阎君比我还忙,他们事必躬亲,每一个判官的审判他们都要复查。”
    吕雉惊叹道:“那可太累了。”
    “镇子里有什么事吗?”
    吕雉说:“刘玄说了刘演许多好处,说了刘秀许多坏话,道其人凉薄无情,克父克母。我看他满嘴谎话,不可信。刘秀未必有他说的那样坏,当皇帝的人哪怕私德有亏,对待群臣和百姓总要看得过去才能维系。”
    嬴政笑而不语,虽然有点累,不适应这样的工作,同时也很舒服。从袖子里掏出那对玉佩,分开放着,轻声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秦朝尚黑,他经常穿黑衣,但还没戴过黑玉,玉总是白的才好。现在是黑玉上镶着白珠子,白玉上镶着黑珠子,都好看,叫人难以选择。
    白玉比杂色玉贵重,这是人所共知的事,黑玉过去根本不算是玉,只当是石头。嬴政更喜欢白玉,又觉得嵌了白珠子的黑玉也美,难以抉择,干脆让她选。
    能直接联络的玉当然要给吕雉,她能行使镇长的权力,扶苏不行,那孩子现在太安逸平和,和敌人也能和睦共处,谈笑风生。
    啧。真是让人不放心呐,他应该警惕、充满征服欲和进攻性,而不是仅仅自守。
    扶苏不想把整个刘家都给打服,哎,这固然不坏,也不够好。
    这两块玉的质感很好,美玉无瑕,纯黑的看起来也不是污垢,而是深邃。
    吕雉看来看去,一开始还在选择玉的颜色,忽然反应过来,这两块玉是一对儿!
    是一对啊!!从没有谈情说爱,对这种暗示十分不敏感。微微红了脸,充满暗示性的从他手心拿起黑玉白珠的那块:“我喜欢黑色。”秦国的黑色。
    嬴政没听懂暗示,从怀里摸出小荷包,把这半块装了进去:“夫人,我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判官无法培植自己的党羽”
    “哦?阎君很提防这种事吗?”
    “那倒不是,判官身边没有固定的鬼卒,押送凡人的鬼卒轮流更换,似乎是一同去押解游魂,看哪位判官有空就带人进去。他们的鬼卒成千上万,只管押送鬼魂,听从‘判官’和‘长官’的命令,但不归属于某人。这倒是很好。”
    嬴政是真觉得很好,这样可以从根源上断绝军队中结党营私形成私人势力的问题:“我那里不同,王侯将相审的复杂,鬼卒们趁机在角落补眠。”
    吕雉都听呆了,没问什么‘你由着他们睡’这类的蠢问题:“判官不能休息,鬼卒倒能歇着?真是一贯如此。”
    嬴政又拿起一块糕点:“刘彻最近安分么?”
    吕雉点了点头:“他总是趁着天黑悄悄去喂猪,我猜他是觉得一个皇帝会喂猪,丢脸。”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我也是趁着天黑去喂猪。
    嬴政哼笑一声:“我遇到一个熟人,和他吵了一架的废后,姓陈的那个。”
    “哦,陈阿娇,她怎么了?要去投胎?”
    “早就去投胎了,这次是死下来的,她这辈子过得倒是不错,出身贫寒,只是太守的女儿。出嫁之后丈夫也当了太守,王莽篡汉天下大乱,他们夫妻俩困守孤城将近三十年,居然没被人攻破城池。她在太守府里(指挥仆人)养鸡种菜,清贫度日,倒是恩爱非常,生了几个儿女。她干脆利落又骄傲,一看就是受人敬爱的祖母,她丈夫洁身自爱,温和宽厚。夫妻俩都活了六十岁,差不多是同一天去世。”
    嬴政愉快的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年糕:“要是再打起来,你就把这事儿告诉刘彻,让他好好高兴高兴。”
    吕雉嘻嘻的笑了起来,把玩着黑色的玉:“你可真热心呢。”
    看刘彻在那里整天生闷气,有些消息让他更生气才好笑呢。他平生最大的心病除了穷兵黩武和逼死儿子之外,就是在地府当了个单身汉,哈哈,若让他知道这事,一定要气的吐血。
    “这不会影响你吧?那些人的前生来生是机密么?”
    “不能说具体是谁。”
    “你说的这样详细,派人去一查”吕雉心里还想着这块玉佩呢,漫不经心的说到这儿,自悔失言:“哎呀。”
    嬴政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斟了一杯竹叶茶,不再喝了,闻着淡淡的香气,看着她笑。
    吕雉脸都红了,揉着头哼哼:“太久不想事儿,脑子都变笨了。他能派谁去呀,哈哈哈哈”
    扶苏和刘盈飞快的赶回来,小心翼翼走近门,就听见楼上有一阵笑声。
    刘盈用口型说:我娘很少笑的这么开心。
    扶苏也用口型说:我娘也是。陛下从不哄女人。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整了整衣服,沿阶而上:“父亲,您回来了。”
    嬴政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二百年前的妃妾改嫁没打扰他的好心情,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锦囊、一个面具、一个钱袋,最终拿出来两块糯米纸包裹的糖。似笑非笑:“给儿子挣糖吃去了。”
    刘盈的小脸腾的一下红透了,迟疑着双手接过一块糖,轻声说了两个字,轻的他自己都听不见。
    扶苏心中仍是不安,也接过糖:“父亲,您,呃,您怎么开玩笑?”
    “阎君们的姿态对我触动很大。”看起来比刘邦还不像帝王,毫无威严可言,甚至有点可笑,三位阎君蹲在门口,变成虎头互相揉头捏脸玩的不亦乐乎。
    但他们事必躬亲,对诸事比我还认真,比我还殚精竭虑。他们看起来可笑,做事的认真程度却令人可敬,所有的判官也是一样,真是太认真了,我要是有一群这样的臣子,那该多好。
    始皇帝没有细说阎君如何:“说说即将到来的那个皇帝,刘秀,他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刘玄说他哥哥刘演是天纵英才,能文能武,盖世英豪,不幸被杀之后刘秀不为哥哥伤心。”
    扶苏说:“可是疑点颇多。问他刘演是谁杀的,他说是王莽。前言不搭后语,那时候王莽已是兵败如山,焉能杀了统帅数十万军队的更始朝柱天大将军。刘启把人又打了一顿,赵飞燕现在酷爱跳肚皮舞,在刘玄身上舞了一曲,刘玄就招了。是他嫉妒刘演威名赫赫,故意要调离刘演麾下将领,将领不从,他就要杀人,刘演没提防前去说情,被一同问斩。”
    嬴政实在是想不明白:“刘演为什么自己不称帝?”
    扶苏也想不明白:“他们绿林军商议立谁为皇帝时,其中一个将领拔剑威胁其他人,他们就让刘玄当了皇帝。”
    嬴政又问:“你的消息从哪儿来的?可靠么?”
    “可靠。赵飞燕跳舞时扶苏哥哥在旁边吹紫箫,刘玄招供时阿嫣在和高祖赌钱,我溜过去听了。”
    嬴政表示自己从来不知道儿子还会吹箫。“一个将领拔剑,就能挟持众将,刘演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你们没带佩剑吗?刘演为什么不称帝!
    他如果直接称帝,人间少一次改朝换代,地府的工作能减少很多。
    这就叫位置(屁股)决定头脑,当他作为一个判官开始工作时,就希望人间干脆果断,不要混乱太长时间。
    扶苏:“刘演成为盖世英豪,靠王莽。有得逆贼刘縯者,封邑五万户,赏黄金十万斤,拜为上公。”
    吕雉担心的问他:“政哥,你还好吗?”
    五万户,这是一个郡的人口;十万金,一年四分之一赋税;上公,朝廷三公是最高官职。当年刘邦购项羽头,也不过万户千金而已。
    嬴政又一次被王莽的愚蠢伤害了感情,扼腕叹息:“刘秀一直追随刘演?”
    “对。”
    “那么这个人不容小觑。”嬴政沉默刹那:“我审的很多人都提到了他,和他打过交道。说刘演的性格刚毅勇武,颇有豪侠之风,像刘邦,因为治军严谨,为人不容。”‘像刘邦’这三个字和其他词不能共存。
    “又说刘秀是个仁爱正直,宽厚多情的人。以前从没有皇帝去迎大臣灵柩并为其送葬的事,他是第一个。”就当是收买人心,干得漂亮极了,朕当年要是有心爱的大臣去世,大概也回去送葬。
    他们聊了一会,又对之后的事做了安排:“扶苏,你去和刘秀见面。你在儒生心中一向是个好人。”
    扶苏十分汗颜:“父亲,儒生们胡说八道”
    “有人信就是好处。”
    只许儒生抬高你,抹黑我?
    我们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儒生最好骗人,骗完人自己都信。
    安排完了,又把锦囊中的瓜子都倒出来:“夫人给我装些点心,带着消乏。”
    吕雉有些为难:“既然你只能待一天,那我们现在开始脱壳、磨面、烙饼还来得及。”
    扶苏和刘盈被派去给麦子脱壳、磨面。她开始弄肉馅——祭肉还没吃完呢,还拔了一些种在地里的香草,烙了一摞肉饼,还有几个玫瑰馅儿的糖饼。
    红了一半的草莓摘了十几个就没了,没有这么大的食盒,直接搁进去又怕压:“阿盈,你去做一个小木盒,放草莓。”
    刘盈也很为难,他现在虽然对木雕挺熟练,抠一个盒子可不是一天就能成功的事。干脆拿来一个带盖子的竹筒:“先拿竹筒装行么?”
    说是一天假期,他只呆了半天就回去了。
    见过阎君,继续工作。
    过了一会,卫青校尉——因为前段时间殴打鬼魂降职了——带着人半护送半押解的送了一个人进来。一抱拳:“判官。”
    嬴政看了看他,嗯,怎么看怎么顺眼,长得精神干练,气质沉稳温和,一点锋芒都没有,以前没见过这个人。看服色是校尉,由此说来,带来的这个人非同寻常,可能武艺高强?以前带人来的都是鬼卒。被他带来的人高大健壮,长得像是刘邦的后代:“校尉歇一会。”
    卫青婉拒:“多谢,我不累。”吩咐自己的带的兵去休息。他则站在地毯侧面,盯着站在地毯上的人,提防他突然暴起。
    “兄弟你别这么看我行不,你给我留脸,我能不礼尚往来么?”这个人说罢,脱了鞋走上地毯,直接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行了,放心了吧?判官请问,我没什么对不起人的。”
    他自顾自的说:“我大哥是刘演,我叫刘仲,我三弟是刘秀,以前大哥带着我出去打架时打伤过人,饿了偷过邻居家鸡吃,我娘去赔钱了。
    我们哥仨姐仨全是一个娘生的。我们和王莽打仗的时候,双拳难敌四手,我死了。
    我二姐也死了,她现在就在外面等我,一会我出去等他。
    宗亲死伤十几口人,只有我们俩带到这里候审,这有点不公平,不过我家老三当了皇帝,地府对我们高看一眼也对。
    说起来,你们这里审案很慢,我爹娘死得早,他们还在地府吗?”
    嬴政看资料看的忍无可忍:“别说话。”居然连小时候在河边看小媳妇和她丈夫戏水也写上了,这种事……在野外看见不判啊?偷看别人屋里的事才算有错。打群架的、偷鸡(后因赔钱抵消罪责)、偷梨子(被对方老太太抓住打了,抵消)、打群架、被一群人打……哦,开始起义了。
    “啧,我头一次听说判案不让犯人说话的。兄弟你真不累啊?坐下歇会不?你那俩鬼卒都开始打呼噜了不管吗?”
    这可真是个话多的、喋喋不休的年轻人啊,死的太早,死后也不沉稳。
    卫青不禁微笑起来:“忙了好几年,才轮到他们歇一会。”
    嬴政尽快看完了他的生平简介,也没什么不好的,为人也不坏,提笔写了批语:不需下地狱。……可暂为鬼吏在城中执役。
    顺便给阎君小小的提了一个建议,既然地府忙成这样,鬼卒们近乎油尽灯枯,可以临时让判官抓新来的鬼服役。虽然地府从来不抓幽魂服役,征召鬼卒鬼吏都全凭自愿,但是特殊时期可以加劳役,何必墨守成规。像刘仲这样精力旺盛又话多的人,就应该服役。
    嬴政又写:人间的人习惯于服役,阎君宽仁爱护,他们却不会感激,反而会因为精力旺盛闲得无聊去寻衅,惹是生非添乱。
    看见闲人真是令人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