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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节

      “此事干系重大,请阎君下令彻查,找到祸首明正典刑。”
    钓鱼钓了快十年,蠢鱼儿终于要来一波巨大的上钩了。对面不需要有人推波助澜,本来就这么好管闲事。是谁在其中捣乱呢?我钓这理学,是为了表明他们必须被管制,翰林院只是第一步。这悄无声息的参与其中的人,肯定也是为谋私利,他的目的是什么?伪造一个我嫁祸于人的场景,想要夺取翰林院。
    阎君们翻了翻人员名单,找了个和唐朝没瓜葛的人去追查此事——去吧张汤、庞籍和包拯。看了这么多年的包公案,他竟从未负责查案。
    当前有人使用火炮攻击翰林院,那就说明这件事绝非群体自发的行动。
    武曌佯装要出去批判这些人:“理学无度,无度则不足以慰谕公卿,戒约臣下。他们这些愿意为理学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中,还只有六百个是真理学,这理学究竟有多大用处,能管好多少人,清清楚楚。我出去给他们讲讲道理,叫他们休做人人自律天下大同的痴心妄想。”
    事情有点棘手。她本来以为这些道德上细微的瑕疵不会浮现出来,特意去问了几个判官,再三确定了他们能查看的范围。本来和方士炼丹一样,谁也不知道其中真假,全靠个人吹嘘。对于理学徒众是否切实做到了程朱的标准,她可以随意指摘,谁都拿不出切实证据来证明他们是否做到了。结果现在能称量出真伪,真是令人烦恼。
    一旦道德水准可以量化,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殿外有六百人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地上,有些叩首下去,趴着不肯支起身子,有些则是跪坐着,都安安静静的等着一个回答。他们扪心自问,现在递交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都是合情合理。
    朱熹已经给他们讲了半天道理,从事应缓得,到凡事不可以激进冒进,再到‘理是太极、阴阳互生’、‘你们现在这就是人欲’。
    这帮人就坚信一点,圣明天子不听我们的话,一定是受了小人蒙蔽,导致我们的观念没能上达天听。
    朱熹默默的走开了。
    围观的官员低声探讨:“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猜怎么着?”
    “看老兄你的表情,你一定是被昏君给杀了。倘若我所料不错,杀你的昏君应该就在城外沙雕林中。”
    “我怎么觉得他们像宋江似得。”
    “比起宋江可差远了。”
    “唉,不该诏安啊!瞧我干什么,我说的是水浒传。”
    “你就看每次论功行赏都没有时迁,就知道宋江决不能成功。”
    刘邦:“啧。”虽然两军交战时从来不靠时迁这样的人,但按照书中所写,他排名应该往前挪几十位。
    施耐庵戴着斗笠躲在角落里,心生疑惑:他们怎么不嚎啕大哭呢?
    儒生们窃窃私语,现在对小说话本和评书也有管制:禁止成为阎君,禁止嫁给阎君、或与阎君谈情说爱、或嫁给阎君的儿子、或娶阎君的女儿,全部禁止。只此一个项目,别的都允许。
    “刚刚飞进去一个红衣女鬼。”
    “那一定是翰林院大学士。”
    “连姓名都不详,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那些人厚颜无耻屈居妇人之下。还不是李清照”话不能说,他偷偷喜欢李清照的诗,不喜欢她的事。
    “有传言说她是武周则天皇后。”
    “不可能,还有传言说元朝期间登基的阎君是唐太宗呢,这两个消息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李唐皇室不在乎这些,但也不可能,我听说他们格外的蔑视人间的皇帝,又鄙夷犯上作乱的臣子。如果是则天皇后,怎么会蔑视皇帝?”
    “仁兄认为她敬重皇帝吗?她是自尊自贵,轻贱他人。”
    点燃火炮的人只开了两炮,就被拿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从翰林院侧门中冲出来的小说家、赶来围观但是什么都没赶上的路人甲乙丙一脚踹翻按在地上。
    小说家们拎着冷艳锯青龙刀、扛着月牙铲,拎着斧头,举着大叉子,还要对兴奋的围观群众解释道:“这是我们写作时观赏的道具。没拎过四十斤熟铜棍,写的就生涩。”
    路人想了想:“四十斤熟铜棍?轻了点吧。”我都用八十斤的。
    一个宋朝鬼震惊的叹气:“四十斤熟铜棍啊,这是多少钱呢,好贵。”铜就是钱,这就是四十斤的钱打了一把武器,哇。
    校尉震惊的锁住开炮之人:“这怎么一点杀气都没有,叫人每个防备。”
    “哥哥,这火炮和人不一样,在点火之前没有杀气。存在哪儿的时候也没有杀气。”一个杀手埋伏在路边,容易被过路之人揪出来。一个火炮埋伏在路边,那谁能发现啊!
    跑来看热闹的匠作监中人惊的毛骨悚然,偶尔丢一把小刀还不算是事儿,丢了这么大一个臼炮,那问责下来,恐怕我爹有监管不利的嫌疑。
    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颜色不是纯铜,就放心的露出笑容。
    等到温度稍降下来,再敲了敲,炮壁厚一寸三分,最要紧的是伸手一摸,炮口下方没有写‘匠作、某年、火器局、某班、某某制’,这是承秦制始终如一坚持下来的。
    匠作监出品的东西,大到神仙塑像,中到铁索、弩机、桌椅,小到箭头以及绘制符箓的纸,上面都要打上戳子。就连做甲胄,上面都有一片铠甲上刻上制作者的名字。质量问题可以层层追查。
    扶苏匆匆忙忙赶来,只看了一眼就放心了:“不是匠作监。小作坊自己做的。铜色不正,尺寸也不是我们惯用的尺寸。”
    校尉:“大人,那是当然,我就想要个火龙枪耍耍,到现在都没到手,这犯上作乱的能弄着?”
    扶苏撩着衣服蹲在地上研究了一番:“质量不佳,再开一炮就要变形了。”
    拈了一戳剩下的火药闻了闻:“这火药倒是好。你的火龙枪别着急,都排列了名号等着呢,慢慢做来。”配方似乎是对的,懂得这些东西的人可太多了,没有什么独门秘方。
    校尉:“多谢多谢。您是亲自去奏明,还是我们上报?”
    扶苏还能怎么选,当然是亲自去,计划好回头告诫所有的工匠,禁止在外面接私活,要开始抓了。
    幸好已经做了周密的准备,这些人的道德是否出众,和他们想不想犯上作乱毫无关系。就算是一片真心满腔正气,他们实际上在做的事,依然是试图干扰、改变阴间国策,以布衣的身份要求阴间从上到下改变制度和风气,一切按照人间的去办,可笑。要求减免劳役这一点尤为可笑。孔子所说的天下大同,更是镜花水月,一母所生的皇子尚有聪慧愚钝之分。
    阎君:“你去给他们讲一讲道理。讲得通就散了,讲不通就再试试。”
    武曌问:“我讲的道理虽好,他们听不进去。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之前的周公、老子都不作数。”
    阎君:“不用你劝退他们,去辩论思想,互相了解。理学之人只读理学经典,对其他的书都不甚懂,一味的排斥。你的的学问渊博,胜过他们十倍,试试给他们点拨通达,叫他们晓得什么是博学。”这才是成立翰林院的初衷,让百家争鸣,开启民智,把那些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现在少有人知的思想精华拿出来,叫人们都能看见。
    “周游列国游说君王采纳自己的主张,是应当应分,像这样堵在门口威逼,理应重罚。”
    “等京兆尹审完那一千多人,张汤包拯追查到火炮的来源。”
    “阿政我以为你会让人备好油鼎。”
    嬴政冷冷的瞥了一眼殿外:“他们不配。” 这对于有些鬼魂来说是荣耀,他们真不配。
    武曌点点头,礼貌性的退了半步才转身,走到门外一甩大氅和里面的裙子,嵌着明珠和金丝的石榴裙抖出一片花海,身上玉佩琳琅。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儒生,跪都没能跪成行列,一看就是缺乏演礼。
    “都跪着呢?跪的很好,恰如其分。”
    她身上没戴什么珠宝首饰首饰,头上簪了一朵鲜花,发髻上斜佩一枚用绿松石、蓝宝石镶嵌而成的波斯风格宝石孔雀毛,脖颈带了一串嵌有大颗宝石的项链,绣鞋上用金珠相连拼凑成花,仅此而已。
    陛阶前面是巨大的广场,广场两侧站了很多人。刘义庆和太史台的人各自手拿纸笔,就等着看谁记录的更好,更妙趣横生,用词又更加真实可信。
    皇帝们又跑来这儿凑全了,伏阕这种事,要么皇帝退让,要么是大臣被打死,看看如今地府怎么解决。
    这么一位美而盛放、气度高华、略带几分英气洒脱的美人走了出来。
    理学众人看到走出来这个女人,珠光宝气,不怒自威。
    当即一怔,我们在这里伏阙谏诤,她往前头一站,说这样的话,倒像是我们在对她叩首。这可不行。匍匐在地的都坐了起来,跪在地上的也坐了下去。
    刘邦淡定的吹了个口哨,漂亮是真漂亮啊。
    忽听身后有女人说:“都立起来了,我还以为这些鬼立不起来。”
    好一句一语双关。听见这话的人纷纷击掌叫好。
    刘邦一瞧就乐了:“嘿。”妇好!
    妇好毫不客气的挤到最前排:“这些人能耐不大,胆量不小。”
    儒生们站起来:“我们要求见阎君,怎么出来一个刘瑾一样的人!”
    “地府礼崩乐坏,杀戮频频,人们互相坑害,都是因为你们翰林院挑动人心。”
    “非但我们理学教灭人欲,就连老子野也说,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朱熹转过头去不看她,以此表示抗议,看这些理学门人也碍眼,又不能现场逃避,只能闷闷的生气。要著书立说批判这种行为。
    武曌等他们说道这里,突然冷笑一声,这一笑杀气毕现,下方竟然静了一刹那:“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老庄提倡少私寡欲,理学开口就是‘灭’,你们怎么不学佛家,直接入灭去?阎君命我给你们讲讲人间的道理,这大可不必,你们既不知道国家耕战铸造等大事,开口就要给自己减免劳役,要罢黜百家独尊程朱理学。
    实际上你们连朱熹的话都听不进去,心里自成一派,满心想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要叫天下人闭目塞听,再不然就拼尽残躯血染白玉,玷辱了阎君圣贤之名,好成全你们铁骨铮铮的美名。平生行为符合程朱理学又如何,你们是自己乐意如此,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于人,这和西门庆有什么区别。朕真不必多费口舌。请都尉传庭杖,成全他们便是。”
    译:死不死啊。
    阎君们耐心的等调查结果回来,再做决定。
    窃窃私语:“咱们还有圣贤之名?”
    扶苏来到这里有些吃惊,这地方一向空旷,今日真是人山人海,或跪或站的一群人穿着朴素,散发着严肃而愤怒的气息,而在四面合围的看热闹官员服色各异,明明都是黑衣,却有些人比别人更闪亮,有些人穿了红裤子。万黑丛中一点红。
    他看绕路已是绕不过去,直接穿过人群大步走了过去。
    今日有些肃杀之气,人间不是秋风,风中却有些凛冽。
    理学门人立刻反驳她:“一派胡言!”
    “妖言惑众!”
    “岂能同日而语!”
    “胡说八道,初衷不同目的不同,我们教人清心寡欲。”叨叨叨一大堆。
    武曌想过从国家发展、科技发明、经济流通等角度给他们讲一讲,布衣蔬食自给自足对国家发展没有什么好处。常常被他们拿来举例的安史之乱和民众物欲横流没什么关系,甚至不完全因为皇帝昏聩不理朝政导致,官员们一个都跑不了。宋明的衰败,也是君臣齐心协力导致的。这些号称与君王共治天下——这口号就该杀——的士大夫,遇到国家衰败,就嘀咕几句朝有奸臣,没有人愿意负责。到不知道君臣在地府相遇时作何感想。
    “我说了那么多话,你们就听见西门庆三个字?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理学门人:“……听说过那个淫贼而已。”
    武曌慢慢悠悠的逗着他们,什么‘狐媚惑主’、‘禽兽行径’、‘牝鸡司晨’、‘败坏伦理纲常’等话全都说了出来,骂的虽然凶狠急切,却毫无新意。
    她一摆手,藏了多年的自身修行拔地而起,夹杂着那种富有威压的帝炁,似秋决刑场上的寒风。抖了抖他们联名的奏本:“坏人身为官员乡绅的,自然满口道德礼教。不如此,何以杀人。
    主角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读者想怎么骂就能怎么骂,骂的人多了,作家名声坏了,自然被开革。人间人杀人,人相食,做得出却不许写。自始皇帝以来,八十三个朝代,四百名皇帝,代代礼法不同,无一定之规。"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昏君熟读经史照样昏沉,贪官污吏通晓孔孟依然横行霸道,人间一乱一治,二十万倾土地忽尔归于一人,忽尔散给百万人,顷刻间天翻地覆,君臣易位。公孙开阁招嘉客,知道浮荣不久长。孔孟之道想万载高悬?”
    “越是道德高尚的人,越应该俯首躬耕,在家里闭门造车的人道德自然出众,不犯口舌,无所作为,又凭什么减免劳役?你们洋洋洒洒一大篇,第一条挽回理学山河日下的局面,第二条要封闭阎君的喉舌,第三条欲行文字狱,那不属于孔孟门人的,不论是墨道法兵,全是匹夫匹妇,第四条非议阴律为酷刑,只因为刑上大夫,第五条抬高身价自尊自贵,第六条逃避徭役高人一等,又可以大肆吸纳想要逃避徭役的豪强入你门下,第七条想要凭着夸夸其谈入朝为官。我替你们补全第八条,这第八条,必然是想让百姓持有的土地可以自行交易,好叫你们暗中兼并。占了良田千顷,雇上几百名家丁,高筑坞堡,打造武器。至于那百万之众的流民呢,自然是皇帝不修道德。”
    理学门人发觉她很善于玩弄词藻,给人扣帽子,怎么说来说去,我们好像要谋反呢?
    最后挣扎道:“我们不曾想兼并土地。是你在想。”
    “不错,你们不想兼并土地,跟着你们想混进的两千余人想的很呢。你们分辨的出么?还不是一窝蜂的跑了过来,满心得意,自以为人多势众,实则有眼无珠。纵然满腹经纶又能如何,叫你们执政,也不过是个王安石与司马光,食古不化之辈,叫你们去修书你,恐怕还比不上欧阳修,他虽然颠倒是非,胜在文辞可取。当今地府唯才是举,连地域南北、出身良贱都不问,官吏之间又可以转换,你们怎么还未当差?”
    人间考试分地域南北,贱籍不许科举,做了吏的人不能做官。
    王安石和司马光默默叹气。
    欧阳修:我这事算是没完了。
    武曌有着合乎身份的倨傲,点评道:“人皆有(过)失,墨家对自己苛责太过,道家无为不能及时消除孽障,法家待人严苛,兵家么,有些许好胜。唯独你们程朱理学,自诩周全完备,实则漏洞百出。修身齐家尚可,想要治国,万万不可取。宋朝封禁你们,倒是他们难得做的几件正确的事。明朝尊崇你们,皇帝是实实在在的丢‘人’。哦,当时因何为之?”
    刘娥和曹光趋步行来,先对着殿内深揖,又缓缓谈到时人对理学的看法。
    隐匿在人群中的吴瑜惊的睁大眼睛,想不到这二位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赵匡胤同样吃了一惊。
    武曌居高临下的四处打量,瞧见人群后面悄悄坐在朝房窗棂上张望的李白,还有坐在房顶上挠痒痒的王猛,手执折扇的吕雉,一些被下属坑了识人不明的名相名将,略带叹息的李勣,在墙角没挤进来的杨慎,除了戴着面具的官差判官之外,人们的表情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