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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离骚_分节阅读_2

      “哎?”王二愣了下,清扫牢房是重活,没道理那个好吃懒做的胡顺会帮他干完啊。
    张老头道:“昨晚上宫里有人过来,从里到外都彻底打扫过了。”
    “宫里来人做什么?”王二毕竟是个生手,还不清楚其中的利害,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也不知道避嫌。
    张牢头瞟他一眼,见他一脸呆样,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该问的不要问!”
    王二连忙闭嘴,识相地退到一边,但还是忍不住往牢房那边瞟去。
    这一瞟,刚好让他瞧见一个灰白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一时间王二竟没反应过来——那显然是个囚犯,而他们这座监牢里,从没有犯人能走着出来。
    “快看快看,他真的被放出来了!”
    “他手上拿的是什么?皇上的免罪谕令?”
    王二听见其他官差的议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定在那人身上。
    那人……好瘦。
    从他这里看去,好像一碰就会倒的样子,可是很奇异地,那人的步伐一点也不蹒跚,稳稳地向前走着,走出一派儒雅平和。
    张牢头匆匆赶过去,跟那人身边锦衣华服的宫人们交涉了几句,便收下了谕令,示意所有人对他们放行。
    王二实在禁不住好奇,一边殷勤地添水,一边偷偷问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官差:“余大哥,那人是哪个牢房的?我打扫牢房的时候怎么没见过?”
    姓余的官差咳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说:“那是关在坤字牢房里的大人物,咱们这样的当然见不着,就连他的饭食都是牢头亲自送过去的。”
    “坤字牢房?大人物?”王二挠了挠头,“那人看起来很普通啊,他犯了什么事?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嘘!小点声。”姓余的看了看远处的张牢头,确定没什么风险才开口,“哎,他啊,他就是当今的丞相大人啊。”
    “丞、丞相?”王二吓了一大跳,差点把壶里的水洒了,姓余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连忙闭紧嘴巴,假装收拾茶碗。
    ————
    此时那几个宫人趾高气昂地走出天牢,他们似乎只负责传令,不负责带人回去,因此对刚释放的那人甚是冷漠。宫人们身上厚实的裘袄令旁人好生羡慕,却更衬得远远落在他们身后的那位“丞相”的单薄。
    王二还是不敢相信那是丞相大人,怎么可能呢?
    年纪轻轻即是三朝元老,权倾庙堂、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洛丞相,怎生得这样一副寻常样貌?他听说书的吹嘘,还以为是一位天神般英伟无俦的人。
    丞相大人又何以沦落至此?
    既然已经获得赦免,既然仍为丞相之职,为何他孤身一人出狱,未有一人前来迎接?
    如此隆冬,为何他只有一身素色轻裘裹身,瞅着还没他这个平头百姓穿得暖和?
    太多的疑问塞满了王二的脑袋,直到那人走到他跟前,他才愕然回神。
    面前就是名震天下的洛丞相,还用一张略带微笑的脸看着他,王二顿时连手怎么放都不知道了,转过来转过去,不知该往哪儿让路。
    “小兄弟,咳咳、有碗吗?”那人问他。可能因为太久不见日光,他很苍白,声音低哑而虚弱,但听着很舒服,有种让人镇定的力量。
    “呃……啥?”王二直发愣。
    “你有碗吗?”他又问一遍,仍是那样温和,不急不躁。
    “你、你想喝水?还是想吃东西?”王二慢慢平静下来,说话也利索了。原来这就是洛丞相啊,真的很寻常嘛,他不禁这样想。
    “不,咳咳,我只要一只碗,空的,干净的就好。”
    虽然觉得很奇怪,不过王二还是忙不迭地给他取来一只小碗,小心地递给他。
    其他人,没有人敢跟他搭话,但也没人敢拦他的路,他们只是漠然地看着这名文弱书生,向一个打杂的讨要一只碗。
    “多谢。”这人得偿所愿,捧着碗,笑容放大了一些。他踏着雪缓缓前行,灰白色的衣袂被带雪的寒风吹起,露出一节细瘦的手臂。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碗。细看的话,他的手指竟比白瓷更剔透。
    他一步步地向北面走去,那是皇城的方向。
    王二出神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的,仿佛魂魄都跟着他走了。
    耳边隐约传来官差们的窃窃私语。
    “也就这个愣头青敢跟他说话,哼,他也不怕惹祸上身。”
    “就是就是,放出来又怎么样,皇上只不过念他辅佐多年,才给他一条生路,像他这样的,早晚是个死!”
    “……什么罪?”
    “毒害皇嗣……篡位谋反……”
    王二倒吸一口凉气,魂魄归位,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怪不得没有人敢接近他,没有人来迎接他,因为他是乱臣贼子……自己竟然帮助了一个乱臣贼子?会不会被当成同党?会不会被砍头?
    可是……王二挠了挠头,那人真的还能作乱吗?
    他苍白瘦弱成那样,手指也是冰冰凉凉,也许,他已经活不久了吧……
    ——我喜欢碗莲,小夫子,你还记得吗,你给我看的第一朵碗莲的模样。
    ——记得,臣……记得。
    一步一步,洛平走得很慢很慢,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多远。
    比起他平步青云的一生来说,他如今走得实在太慢了。
    北方。
    皇城就在北方。
    他的帝王,他的权势,都在北方……
    终于,双脚彻底失去了知觉,他跌跪在地上。
    仰头看天,落雪纷纷。
    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与他的泪水混合,顺着脸颊滚下,滴落在那只空碗里。
    再没有一点力气了。
    洛平侧躺在雪地中,看着碗里的点点水光,无声地恸哭,无声地嘲笑。
    生命被大地一点点吸走,他感觉得到,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困。闭上眼睛之前,他仿佛看见了一汪荷塘,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以指蘸水,在地上写字。
    回眸一笑,软软地唤他:“小夫子,你来啦……”
    洛平至死都握着那只碗,直到白雪覆盖一切。
    皇上,那第一朵碗莲碎在了臣的手里。
    臣用臣的一生,赔给您这最后一朵,不知它能否比得过您手里的,一碗江山。
    一代风云朝臣,就这样冻死在了雪地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听闻反贼洛平的死讯,竟下旨为他举行了国丧,举国上下为洛丞相哀悼,丧期整整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