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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虽然还在吵架中,但这对话还是有点让她想笑。
    “……我主持的节目就叫《深夜信箱》呀。你既然寄了信过来,信里又讲到你家里的人,就不能怪我在节目里读出来呀。”任茵茵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要是在信里写清楚不想让我读,我就不会读啦。”
    她自觉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心里也对他的责难有点委屈。
    可是面前站着的他脸色却越来越不好,原本已经温和下来的语气,又一点点变得尖利。
    “你在说什么?”他皱着眉头,“什么信?我从来没有给你寄过信啊!我还想问你呢,我的这些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好多事情,我连最亲近的哥们儿都没有说过……”
    仿佛晴天霹雳,将任茵茵雷得外焦里嫩。
    “什么叫你没有给我寄过信?你没有给我寄过信的话,那我收到的那些信,都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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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茵茵从来没有想过,她浪漫又复古的第一次动心,竟然换来了这样失败的结局。
    她抱着手臂,谨慎地保持和他的距离,心底仍有许多怀疑。
    如果眼前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如果他从来没有寄过信给自己,那么寄信给她的人是谁?又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他的事情?是为了整蛊他们,还是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目的?
    “那我在电台里说的那些事,都是你身上发生过的吗?”任茵茵生硬地问,“你怎么证明?”
    她问他这个当事人要证明?
    他好奇又好笑,撩开额前的刘海,再往她面前站近了一步:“这个就是证据……”
    他眉毛上泛白的伤疤更加明显:“还需要我把大学生游泳比赛拿到的奖牌给你看吗?”
    眼看这事儿变得像一场闹剧,他也渐渐回过神来。
    大约是他们两个人都被摆了一道吧?
    很可能有个很熟悉他的人,以他的口吻写了一封信发给她。而不知情的任茵茵就在电台上把他的故事全部讲了出来。
    他明白了前因后果,心里的怒气彻底平息下来,扭头一看,她却依然一副泫然欲泣,十分受打击的样子。初春天气还冷,她只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薄外套,两条只穿了丝袜的腿在春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看着挺可怜的。
    “走吧,我刚才看见路口有家咖啡店,好像叫绿竹巷。我们坐下聊,会暖和点。”他叹气,想好好问问她,看看能不能查出来这个寄信给她的人到底是谁。
    “女孩子家家的,这种天气,穿得也太少了点吧?”他瞥了一眼她有点泛白的脸。
    任茵茵虽然跟着他往前走,可是语气依旧生硬:“要没有你在这里质问我,我早就上出租车了,又怎么会冻着呢。”
    他却笑了:“看你在电台里的声音这么温柔,原来私底下脾气这么大?和电台里一点也不一样啊。我自己的隐私被你当成网络小说在电台节目上连载十几天,结果现在发脾气的人是你啊?”
    “你还没证明你不是骗子呢。”她扬起下巴,“现在对你好好说话,我还怕对着骗子浪费了自己的好脸色。”
    她依然不怎么客气,可是他却笑了起来。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像着光,少年一样爽朗,只有眼角的几道深纹显露了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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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竹巷咖啡厅里,任茵茵抱着一杯热巧克力一点点喝着,冰冷的手指渐渐有了暖意。
    “你是说,一开始寄过来的并不是信?你还收到了其他的东西?”他惊讶地问。
    任茵茵点点头:“嗯,有简历,有体检报告,还有……嗯,一张照片。”
    “照片?我的吗?”他问。
    任茵茵摇头:“不,不是你的,是我的。是我有一天下班,坐在出租车上的照片。”
    “你在信里还说要先请我帮一个忙,然后再和我见面。没头没尾的。所以你看,一开始我们都害怕寄信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会寄这么奇怪的信过来。”她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犹豫,“但是后来一天天收到信,里面的内容又写得很真诚……”
    她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里仍然写满怀疑:“可是信里的内容,真的讲的是你吗?就算真的是你,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自己的电台里讲到你的经历的?”
    他正在端着杯子喝咖啡,手腕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唔……因为我……其实……”他的语气竟然有那么一丝羞赧,“其实我每天都在听你的节目,十年了。”
    啥?
    任茵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架都吵过一遍,他这个时候反倒不敢抬头看她了,只敢盯着自己的指尖。
    “嗯……就是电台里说过的那件事,大学那段插曲之后,我对谈恋爱暂时没什么兴趣,一门心思找工作。等毕业了之后,在一家会计事务所里面做审计,每天忙到凌晨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说话的语气很熟悉,让她隐约有了一种在读他的信的错觉。
    而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在她面前竟然这样放松,连一点保留都没有轻而易举就能将过去的故事坦白。
    “其实刚离开大学进入职场的时候,我没背景,也没什么退路,父母除了打电话来要钱,从来没怎么关心过我。虽然很渴望家庭,却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就挺孤独的。”
    “会计事务所,你知道的,如果晚上12点下班打车,公司会给报销出租车费。有一天晚上,我坐在出租车上从公司回家,却在车上的广播里,第一次听到你的节目。”
    “你的声音很好听……”他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就问司机这是个什么节目……”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收听《深夜信箱》,每个工作日下班回家的凌晨夜晚,都会在她温柔又恬淡的声音里一点点地得到安慰。
    “你记得吗?你收过一封信,说楼上邻居每天练琴特别恼人。你一本正经地在信箱里建议人家也学一门乐器,可以和邻居琴箫和鸣,共谱一曲笑傲江湖。如果钢琴太贵的话,唢呐也可以……”
    他低下头吃吃地笑,任茵茵也忍俊不禁,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那个时候心里就总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女主播呢,你的世界里好像连一个坏人也没有。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就这么可爱?”他轻轻说,“后来连续听了十年,就知道了……”
    “不是装出来的,就是真的这么可爱。”
    他们一时都没有说话,同时举起了杯子,掩饰似地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的时候,任茵茵的脸上露出了极浅的笑容。
    “后来工作上了手,不再需要天天熬夜。可我总爱失眠,晚上一定要听着你的声音才能睡着……”他继续说,“结果就两个星期前,晚上我照旧半梦半醒地听着你的节目,却突然听见你说有位听众来信,说小的时候在农村,带着弟弟妹妹去小溪边游泳。”
    他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咕哝一声:“我也干过这事。”
    可是第二天晚上的节目里,他又听见任茵茵用她特有的温柔语气,讲起了那个听众喜欢吃的葱油饼干。
    “……有个听众朋友小的时候很喜欢吃葱油饼干,可是因为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所以可能受到了一些忽视。”她说。
    他躺在床上,一下子睁开眼睛,脑子里像有弦轻轻一震。
    “这么巧?我也是。”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任茵茵在电台里讲到的那位听众和他过去的人生,重叠的部分越来越多,他几乎以为她在电台里面讲到的就是他过去的故事。
    “爸妈偏心,我考上高中也不让上……后来我去玩具厂打工攒钱,春节回家之后,决定自己好好上个学。”他抬起眼睛,“考大专,专升本,参加游泳比赛,这些全部都是我曾经的经历,连爸爸妈妈问我要妹妹艺考的钱,甚至连钱的数目,都是一样的。”
    他又惊又惧又是怀疑,一方面在想是不是世界上真的有另外一个与自己人生这样相似的人,一方面又想这会不会是个恶作剧。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直到……
    “直到我听你讲到有位听众在大学时候暗恋一个女孩子,在她面前摔跤,眉毛上方留下一条白色的伤疤……”
    再巧,也巧不到这种地步吧?
    任茵茵在电台里说到的那个听众,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些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个猛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从自己住的公寓里冲了出去,等在广播电台的楼下。
    节目三点结束,他三点就在台阶那里等着,直到五点半,看见任茵茵一步步从台阶上面走下来。
    “很多事情……我连最亲近的人也没说过,所以突然听到你在节目上讲出来,有点不习惯。所以一开始才会这样激动……”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一直没有过多亲近的人,所以从来没对谁说过。”
    任茵茵很理解。
    无论是谁,一开始听到自己的隐私被放在电台节目里乱讲,都会很不高兴的吧。
    何况眼前这个人,是听了她节目十年的忠实粉丝。
    她再不愿意对着自己的听众摆脸色,便笑了笑:“我也有错……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变态呢。”
    他也笑了:“我也以为你是变态。”
    温暖的咖啡店里,他们面对面坐着,同时露出羞涩又释然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唔,既然我们都不是变态,那么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
    任茵茵微笑点头,站起身。
    他便也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对她伸出手:“你好,任茵茵,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郭盼。”
    可是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也微笑着伸出手的任茵茵,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倏地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椅子腿在咖啡馆的地上滑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
    “你刚刚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郭盼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任茵茵连连摇头:“不,你不是寄信给我的那个人。”
    “寄信给我的人,不仅仅寄了这些信。他还寄了一份简历和一份体检报告给我。”
    任茵茵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看,简历上面是写了名字的。那个名字……可不是郭盼。”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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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故事的走向,越来越扑朔迷离。
    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成了郭盼眼前最大的难题。
    他们从咖啡馆走回了广播电台,来到了任茵茵的办公室。
    已经早上九点多,白天来上班的同事友好地对任茵茵打招呼:“没回家啊?”
    任茵茵胡乱点头,领着郭盼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办工桌上很简洁,只有一个休眠中的电脑。那些牛皮纸信封被她整整齐齐地收在抽屉里,郭盼抽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抖出了一朵几乎枯萎的粉色樱花。
    郭盼来不及注意,只仔细地盯着那份简历来回看。
    短短几行字,干净整洁地写了一个人的生平,如果忽略最开始的姓名,他几乎以为在读着自己的求职简历。
    “简历上的姓名不一样。家庭成员也不一样。父母的名字也不一样。”他说,“可是除此之外,一切都一样。”
    简历上写的名字不是郭盼,而是林宏充。
    “你听说过这个人吗?林宏充?”他问。
    任茵茵摇头:“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