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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楼姑娘的医术,我自然是信得过,只是有些惊讶,只是……”小满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人说要以血化蛊,且只能用一个人的,于是他就一直放血为我入药,我觉得此事略显荒诞罢了。”
    楼漪没注意到韩拾变幻的面色,说道:“确实荒诞了些,这些血只能是白流了。”
    小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
    楼漪给韩拾使眼色,询问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韩拾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片刻后,小满淡淡道:“韩二哥,我今日不想回宫。”
    韩拾知道她被太子骗了,肯定是气得不轻,索性也不再劝说:“那就去兄长那里,今晚和若若一起。”
    “嗯。”
    *
    民间有热闹的灯会烟火,宫中也有宴会歌舞,只是与民间的烟火气相比,席间的人都太过疏离庄重,总要想着一言一行是否规矩,衣着有没有得体,摆出来的笑容也是亦真亦假。
    周攻玉早早离开,并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多留。
    恰好这个时辰小满也该从宫外回来,他还要早些回到东宫。
    冬至是情人之间的日子,他希望小满往后忆起这个节日,想到的不再是令人难过的事。
    回到东宫的时候,长廊都挂了各式做工精巧的花灯,将小满回来的时候会经过的地方都照得明亮如昼。
    她眼睛在夜里看东西时常模糊,加上她怕黑,每次走过这条路都会害怕
    周攻玉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拖到今日,想给小满一点惊喜。
    周攻玉走了几步,心中又觉得忐忑,问道:“等小满回来了,她会喜欢?若是她不喜欢这些烟花呢?”
    阿肆已经习惯周攻玉提起小满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回答道:“殿下如此用心,小满姑娘定然会喜欢。”
    第68章
    周攻玉等了很久。
    冬至的时候, 他总会给东宫的宫人也留一段时间,让他们不用在身边侍候。连阿肆也被他屏退了, 偌大的宫殿中, 空荡荡地只剩他自己。
    明灯照亮了回来的路, 可长廊的另一头, 始终没有出现他想看到的人。
    可出宫之前, 她明明说好会早些回来的。
    周攻玉坐在殿前的玉阶上, 望着被风吹得四处摇摆的花灯, 心绪好似也随着忽明忽灭的灯火,摇摆不定。
    夜里风很凉,他等了不知有多久的时候,开始回想小满出宫前穿了什么衣裳,会不会太过单薄。
    小满总是要回来的,晚一些也不甚要紧, 他多等一会儿便是了。
    一直等到阿肆出现, 说是白芫从宫外传回的消息。
    周攻玉听完后, 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缓缓起身看着被风吹灭的花灯, 自言自语地说:“灯灭了。”
    阿肆心中不忍,连带着对小满也有了怨气。“夜里风凉, 还请殿下早些歇息。”
    周攻玉“嗯”了一声, 却没有转身走入殿中。语气依旧平淡冷静,好似无事发生。“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等阿肆离开后, 便真的只剩周攻玉一人了。
    满天星河之下,枝叶婆娑作响。
    白芫从宫外传来了消息,韩拾今夜抵达京城。其实已经过了宵禁,只是他不愿相信,若小满真的想回来,他便是违反禁令打开宫门也无妨。
    但是她不想。
    难怪,小满不肯回来,原是因为韩拾回京了。
    花灯被凉风吹灭了几盏,周攻玉又一盏盏重新点亮。
    不多时,他坐在玉阶之上,将准备好的烟火点燃。
    昏黑夜色中,焰火次第升起,将庭院照得明如白昼。无论是婆娑树影,还是冰冷石阶,都像要是被这绚丽明亮的焰火点燃,只有一抹身影,即使在这绚烂的火花下,也依旧显得苍白冷淡。
    这般多的烟火在东宫亮起,自然是极为显眼的,许多宫人都忍不住停下,朝被烟火照亮的宫殿看去。
    光影交替,忽明忽暗。
    满院的火树银花,璀璨得刺眼。
    周攻玉平静地看着,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倒映着火树的眼眸,仍是沉寂冰冷。
    等着花火接连熄灭,短暂的白昼也过去了。越是明亮夺目的东西,逝去的速度也越快。
    只是片刻而已,东宫便又重归黑暗,周攻玉的身影隐没在浓稠到化不去的夜色中。庭中浮着淡淡的硫磺味,地上还有些许多烟花冷却的硝灰。
    小满应该不喜欢闻到这种味道。
    脑海中出现这个念头后,连周攻玉自己都短暂的愣了一下。
    实在是有些难过,明明她为了韩拾将他抛下,他却仍在担心如何会教她不开心。
    小满时常和他说,人不能什么都不想要,这不公平。
    如今他才算明白了一些,她说的不公平是什么意思了。
    *
    周攻玉坐在殿中一夜未阖眼,只是坐着出神。每当他阖眼,脑海中尽是小满和韩拾在外游玩的景象。
    他们二人会去哪?做了哪些事?
    他无法抑制地去想这些,甚至会在心中怀疑,小满是否会像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去拉韩拾的手,又是否会和韩拾一起去月老祠,在红绸上写下二人的名姓。
    周攻玉不敢再想,也不愿阖眼,一直到晨光熹微时,寒风从殿门的缝隙吹进来,将冷却的灯花拂落。
    静谧中,他好似听见了些脚步声。
    周攻玉抬起发酸的脖颈,看向来人。
    小满起了一早赶回宫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庭院中是被燃过的烟花,廊边挂满了各式精巧的花灯,而她走到周攻玉的寝殿,才发现殿门未关。
    轻轻一推便推开了,入眼便是周攻玉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墨发披散,一动不动,安静的像缕幽魂。他抬起眼帘看向她,眸光好似微微的闪动了一下,却又很很快寂冷。
    看到小满出现在面前,周攻玉还以为是自己真的疯魔了,才会有这种幻像。
    但反应过来她是实实在在地回来后,他又有些不知所措,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还是抿紧唇一言不发。
    小满蹲下来,直视着周攻玉的眼睛,脸上并无什么愧疚,连说话时的冷静都和他极为相似。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周攻玉看了她一眼,开口才发现嗓音干涩喑哑:“昨晚我备了烟火,你没看到,下次再为你准备,不要失约,好不好?”
    小满的表情有些古怪,皱眉道:“我没有回宫,让你的心思白费,你不觉得生气吗?”
    他摇了摇头,冰冷的手掌触到她温软的指尖。
    有没有生气?约莫是有的,却只有那么一瞬,更多的还是难过,满腔都是酸涩,却又无可奈何。即便小满不愿回来,他又能如何。本来这一切都是他在强求,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他将自己的心捧出去,硬塞到小满的手上,她若不愿要,想丢在地上踩两脚,那也是他自己的错。
    小满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神情有些淡漠。
    她昨晚本是极为恼怒,可一夜过后,心绪又平静了。周攻玉骗了她,也救了她的性命,以血化蛊本就是假的,他却每一次都真的割出伤口放血。
    为了骗她能做到这个地步,连她都有些想不通,周攻玉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骗我,其实蛊已经解了,也不需要你的血”,小满顿了顿,接着说:“我确实是有些笨,如果不是遇到了从京外来的大夫,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被骗。我也怀疑过你说的是假话,去找京城的大夫问过几次,没想到你竟然能将所有大夫都收买,让我信以为真。”
    周攻玉没想到这件事会露馅,神情有些慌张,拉住她的手,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小满,你先不要生气……”
    “昨日韩二哥回来了。”
    他突然沉默下去,忽然觉得一切话,在“韩二哥”三个字面前,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而接下来,小满又说:“我昨夜未归,不是因为韩二哥。只是因为你骗了我,有些生气罢了。可想了一夜,我今日一早便进宫来,就是为了想当面和你说清。你我二人若只有算计欺骗,那确实是折磨,你费尽心思留我在你身边,而我总要揣测你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两个人在一起,要真心真意,情投意合才好。可我们之间确实假心假意,你对我很好,无时无刻不在为我着想,可我担不起你的喜欢,也受不住你的恩情。”
    她说得越多,周攻玉的心越是慌乱无措。“不是这样,你担得起,这世上只有你担得起。我知道不该骗你,只是……只是我没有办法,不知道该如何留住你,我只是喜欢你。我的情意从来不是假的,小满你……”
    “可是太子殿下……”小满蹲在他面前,将发中簪着的玉簪抽出来递到他手上。“你让我觉得,喜欢也不过如此。”
    玉簪是周攻玉送给她,却被她经由陵阳转送回去的那一支。后来又被周攻玉悄无声息地放进了她的妆奁,其实她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拆穿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偶尔还会取出来簪上。
    小满说完后站起身,再不看他一眼,朝着殿外走去。
    周攻玉攥紧手中玉簪,看着她转身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升起一种感觉,就好似他这次没有抓紧小满,往后就真的要失去她了。
    周攻玉追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又怕她厌恶,便改为扯住了她的袖子。
    小满脚步停住,回身看他。
    “小满……”
    她走得那样决绝,毫不迟疑,也丝毫没有不舍,说走就走了。
    周攻玉觉得自己如今的样子,实在是卑微低贱,比那些遭受丈夫变心,苦苦哀求挽回的女人还要可悲。
    他曾经不屑那些人困顿于情爱,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痛哭流涕,失态不说,还十分没出息。
    周攻玉突然就落了泪,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放。
    “别走,不要走了。”
    原来他才没出息,比他瞧不上的人还要十倍百倍的没出息。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嗓子干哑,像被石子卡住,酸疼得难受。只管抓紧了她的袖子,用力到指节泛白,好像一松手,她就再也不见了。
    小满从未想过会看到周攻玉这副样子,没有半点太子该有的高傲矜贵。摆出如此卑微的姿态,近乎乞求地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虽然有些惊讶,却也没什么犹豫地回答:“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说完后她去扯自己的袖子,奈何周攻玉抓得很紧,纵使眼眶都泛红了,还是不死心的坚持,被小满瞪了一眼,他又垂下头沉默。
    小满正要掰开他的手指,忽然有什么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没什么热度,却好似滚烫无比,让她手指跟着一颤,动作忽然就停下了。
    她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只好说:“你是太子,怎么还哭了?”
    周攻玉大概也觉得很丢脸,垂着头没有理她的话,手上却将她的衣袖捏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