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谢天忙完还没吃晚饭,去厨房煮了碗面端到店堂里,打开墙上吊挂着的那台21吋小彩电边吃边看。电视里正在播财经节目,采访明龙集团董事长苏明泽。谢天转了一圈没好节目,面快凉了,懒得再换台就凑合随便看两眼。
明龙集团的老总是个面相威严的男人,看着似乎只有五十出头,实际已经六十九岁,头发染得乌黑发亮,脸上看不出皱纹,神态语调不怒自威,很容易让人产生压迫感。明龙集团虽是家族企业,发展上却并没有因此受到限制。苏明泽年纪大了,头脑依旧清晰,思路分明,记者提出很多敏感尖锐的问题都被他轻松化解,难怪这么多年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商场上,能够狂飙突进一路扩张。
谢天吸溜着面条喃喃自语:“怎么有钱人都姓苏。”
苏任洗完澡出来连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回事?这么热的天难不成还感冒了。他从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巾擦鼻子,本来想出去和朋友喝酒的,没想到洗完澡就开始犯困,索性推掉活动早早上床睡觉。
刚躺下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苏任接起来一听,是大哥苏擎打来的。
苏家这位老大,整个结构就和苏任不一样。苏任不会做生意,对家族事业半点兴趣也没有,自己在外面搞了个纯娱乐不赚钱的酒吧。和他相反,苏擎就是个工作狂,留学回来立刻接手了公司大部分事务,有经商头脑,做事雷厉风行,深得其父真传。
兄弟俩同父异母,苏擎的母亲曾是苏明泽的生意伙伴,可能因为双方都是精明的生意人,基因优良,这才把苏擎遗传得这么兢兢业业。可是两个生意人在一起过日子,免不了互相算计,时间一长多有矛盾,离婚后儿子归了苏家,苏擎的母亲拿了笔钱就潇洒去国外定居了。
苏任的母亲也就是现任的苏太太,今年才39岁,没嫁给苏明泽之前是香港一个电影公司的小演员,只有漂亮脸蛋却总是混不上一线。明龙集团投资了一部电影,苏明泽去现场参观时认识了跑龙套的小苏太太。
当年小苏太太年仅16岁,苏明泽已经46了,正在和前妻办离婚。两人一见钟情,小苏太太没到结婚年龄已经有了苏任,五岁前苏任基本上属于私生子。小苏太太21岁的时候嫁给了51岁的苏明泽,苏任这才算名正言顺成了苏家二公子。
苏擎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无非就是两件事:公司有大活动,家里人都得出席,或者爸妈想儿子了,回家吃个饭。
这两件事,苏任都不大乐意参加,公司活动和他没半点关系,都是些老董总裁应酬客套。家庭活动更要看老爸脸色,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我一定要去吗?年初的时候我不是刚回去吃过饭?”
苏擎的声音在电话里都透着一股社会精英上层人士的高冷:“你也知道是年初,现在都七月份了,回家吃顿饭像要了你的命。是吃饭又不是吃你,怕什么。爸和你妈想你,明天晚上六点准时,迟到也别太晚。”
“好吧。”苏任在家除了怵他爸就只听苏擎的话,一来苏擎对这个“小老婆在外面生的儿子”,摆明将来要分家产的弟弟丝毫没有心存芥蒂,反而从小到大对苏任十分迁就疼爱,兄弟俩感情深厚。二来苏任心里明白要不是有这个哥哥在前面撑着公司事务,自己怎么可能像现在这么逍遥快活。所以有时候苏擎说话比老爸说的还灵,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苏任基本上是言听计从。
两人约好时间,又闲聊了几分钟,苏擎就果断挂断了。苏任知道现在11点多,正是苏大少爷撸袖子干活的黄金时段,每天不到凌晨两三点不肯休息。
“一个两个都是工作狂。”想起昨天那嬉皮笑脸的家伙在他家厨房洗碗洗到四点,苏任忽然觉得苏擎和谢天真是一类人,虽说一个动脑一个动手,工作范畴完全不同,可干一行爱一行的工作热情可真是如出一辙。
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苏任难以理解,毫无心事地翻身睡去。
第四章 家庭聚会
苏任的父亲苏明泽在郊区规划了一片别墅区,造了七栋房子,还在中间挖了人工湖,假山园林小桥流水,布置得美轮美奂。
苏任赶在六点前到家,苏擎虽然很委婉地叫他迟到也不要太晚,做弟弟的还是不敢怠慢。
院子里七栋别墅只有一栋亮着灯,周围都是黑黢黢的。苏任不理解为什么老头子非要把自己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美其名曰修身养性。庭院虽然造得很有意境,可是少了人气,中间一个死水湖阴气又重,住久了容易犯病。
走进别墅直接往饭厅跑,人都到齐了,就等他来了开席。
饭厅里摆了张圆桌,苏明泽坐在正当中,正低头和妻子说话。老头风光了一辈子,年轻时很受女人追捧,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也不失当年风采。
“爸,妈,哥。”苏任乖乖打招呼。
苏明泽点点头:“坐吧。”
苏任挨着苏擎坐下,苏太太一见到儿子,脸上的笑容就收不住。苏任长得像她,刚出生时苏太太给他取名叫苏思泽,以寄托对苏明泽的思念。后来一个挺有名的大师给他看相,说这孩子眉清目秀男生女相,命盘五行不缺,肯定是一生富贵,唯一的缺点就是名字叫思泽不好。思上田为木,泽生水旺金,辛金克木,将来恐怕要受制于妻子。苏太太听后深信不疑,娶了媳妇忘了娘那是万万不行的,连忙就给他改了名,但苏思泽这三个字舍不得丢,身份证上是改了苏任,对外却还是照旧。
和苏任的秀气相比,苏擎活脱是年轻时苏明泽的翻版,性格坚毅长相英挺,连气质都十分相近,年纪轻轻总是一脸严肃。
饭菜上桌,苏明泽先和苏擎聊了会公事,在苏太太略带责备地说“一家人难得吃饭,不要总谈工作”后才转向苏任问:“你最近在干什么?”
苏任宁愿他们继续谈工作,老头这一个回马枪杀得他措手不及,想了想才含糊其辞地说:“还是干原来那些事。”
“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事都说不清楚。”
“还在经营酒吧。”苏任只好具体一点回答。
“你那也叫经营?”苏明泽冷哼一声,“经营了多少钱?”
苏任说不上来,开酒吧完全是一时兴起闲着无聊干的事,没想过要盈利,只管把好东西往里摆,有没有客人也不在乎,还经常找一群朋友一起开派对,时不时全场免费。与其说经营,还不如说就是买了个地方供自己消遣娱乐。
“爸。”苏擎看他为难,就替他解围,“年轻人喜欢做自己的事,就让他去吧。反正一个酒吧,赚不了也赔不多。”
苏明泽又哼了一声:“他是年轻人,你不是?就是你们惯的他,小时候偷偷给他钱,长大了还给他钱,就是个败家子,一点用也没有。”
他数落一句,苏太太就在旁边笑吟吟地应和,帮腔说是啊,对啊。
苏任郁闷地说:“妈,你是捧哏的啊,骂我还一搭一档。”
苏擎这么不苟言笑都有点忍俊不禁。苏任有自知之明,自己在苏明泽跟前就是个会花钱的废物,骂他那是开胃菜,骂完了还得吃饭,大家早习惯了。
苏太太给每人夹了点菜,这才算正式进入和乐融融的家庭聚餐氛围。吃饭的时候苏明泽也放下家长的架子,不再提生意上的事,只和儿子们聊聊车,和妻子聊聊亲戚朋友的动向。
吃完饭时间已经很晚了,又下起了大雨,苏任只好在家住一晚。
庭院里一片安静,要不是外面有下雨的声音,整个院子就像坟场一样。苏任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往外看,花园里亮着几盏路灯,照着中间那个大湖四周影影绰绰,一棵巨大的樟树立在湖边。
这棵树据说已经有五百多年树龄,苏明泽花百万买来,挖根移植又扔进去二十多万,种下之后天天还得打针滴水。也不知道哪里重金请来的园林专家说这里的地养分不够,还说古代人都喜欢把死人葬在树下,但凡古树参天的地方必有死尸,可见土地肥沃和腐烂的尸体脱不了干系。现在死人是弄不到的,就弄了百来斤猪肉埋在树根下面。苏任每次见到这棵树都觉得怪怪的不舒服,不愿在花园里走动。
十点多的时候苏擎抱了个枕头进来找他。苏任奇怪地问:“你也住这,明天不上班?”
苏擎把枕头摆好了,一边铺被子一边说:“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爸不让我走,非让我晚上跟你聊聊,洗洗你的猪脑子。我明天早上还有会,一早就得走了,睡不了几个小时。”
苏任忙讨好地给他拍被子:“您受累。爸也真是,又不是小孩子,每次回家非让我们挤一张床。”
“明白爸的苦心吗?”苏擎弄完床就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苏任听到他在里面说,“他是担心我们不是一个妈生的合不来,要是将来关系不好兄弟阋墙,他老了镇不住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苏任无语:“爸想得还挺多。”
“他要是想得不多也当不了这个家。”苏擎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到公司来上班,给你安排个轻松的位置,好歹让爸看到你的态度,也算是种安慰。”
“可不许糊弄老人。”苏任说,“爸早知道我是烂泥糊不上墙了,要是我突然转性去上班,他说不定以为真的我已经死了,在那坐班的是哪个犯罪分子整容假扮的呢。”
苏擎笑了一声不理他,洗完战斗澡出来往床上一坐,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
苏任往屏幕上瞟,满屏的数据分析合同报表,扫了两眼就晕菜了。苏擎见他在偷看,就问:“要不我给你上上课,了解一下公司的情况?”
“千万不要。讲了我也听不懂,根本就不是我感兴趣的事。”
苏擎哼了声:“那你到底对什么事感兴趣?这个问题我和爸都很好奇。”
苏任想了想,没想出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快点想。”苏擎一心两用,看着文件说,“趁现在我还能惯着你,有什么要求赶紧提。哪天爸把公司全交给我掌权,说不定我就一脚把你从家里踹出去了。”
“这么狠,你真会?”
“你说呢,换了是你,自己起早贪黑工作,家里却有个闲人什么都不干光挥霍家产,你愿意?”
“那好歹给我留套房子一辆车吧。”
苏擎绷不住笑了,伸手拍拍他脑袋说:“算了,哥还是养着你吧。给你一套房你交不起物业费,给你一辆车你也交不起油钱。苏家二少爷到这个世上来就是享福的,爸一早把你那份家产留好了,说断你一天粮,你就得饿死在大街上。”
苏任郁闷:“我也不至于连物业费油费这点小钱都赚不到吧,干不了你这种大老板上档次的工作,难道连洗碗都不行?我又不是真废物,还能一天就饿死了。”
苏擎很意外地看着他,苏任疑惑地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想出洗碗这件事的,好歹也是名牌学校毕业,就算不愿意子承父业,至少赌气跟我说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创业吧。”
苏任也发愣,刚才那番话纯属没经大脑脱口而出,换作平时苏擎这么调侃,他无论如何蹦不出洗碗两个字。
“我是打个比方,夸张了一点。”
“那还真够夸张,就你那种手不沾水的毛病,恨不得活在真空里还想去洗碗,别说我和爸,连你妈都不信。”
“爱信不信吧,我先睡了,一个人睡惯了,晚上要是滚到你身上别踢我。”
苏擎往他屁股上踩了一脚:“现在把你踹下去就没这么烦了。”
第二天醒来天还没亮,苏任一摸身边,苏擎已经走了。按理说他堂堂一个董事长大公子,将来的一把手,不用真的每天这么早踩着点去上班。苏任看时间才六点多,翻身继续睡,工作狂的世界他不想深入了解。
等这趟回笼觉再醒来已经是中午了,苏明泽亲自进来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他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好吃懒做得过且过,反正书上老子训儿子的话四个字四个字全用上了。苏太太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丈夫身边捧哏,笑眯眯地偶尔插一两句“你爸说得对”“我看也是”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自从公司有了苏擎帮忙,苏明泽自己就开始慢慢退居二线,只有重大决策才参与一下,已有了退位让贤,扶持儿子上位的打算。
苏任知道在老爸眼里,自己无论如何比不上精英大哥,与其在他眼前晃着碍眼,不如眼不见为净,趁早走人的好。
草草吃了顿午饭,苏任顶着老爸鸡蛋里挑骨头和老妈浑水和稀泥的双重压力,慌不择路地逃离了家。
第五章 天生穷命
这天谢天干完活,吃了顿厨房留出来的剩饭之后就打算去冲个凉。
饭店打烊,店堂和厨房的空调都关了,虽然谢天自己也能开,可开多了月底电费超支,抠门的胖老板肯定要唠叨个没完。
他拿了个塑料盆走到后门外,门边有自来水,是店里洗海鲜用的,水龙头上接了根橡胶管,晚上不用就绕在一起。谢天扒了背心,穿着条平角裤在那冲凉。深更半夜小巷人迹罕至,路灯又坏了,根本不怕人看见。
眼下是一年最热的季节,到了晚上自来水还带着温热。谢天舀盆水往头顶冲下,甩了甩头发,抹着脸上的水珠,忽然听见“砰”一声巨响,忙揉着眼睛转头去看。只见巷口停着辆白色奔驰,车头撞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苏任从家里出来无所事事,不禁开始思考起自己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这个重要的人生课题。
他先晃到酒吧里待了一会儿,这酒吧开了大半年,一分钱没赚反倒赔进去不少,还有一堆算不清的烂账。苏任平时根本不管帐,怎么高兴怎么来,突然问起账面上的事,会计都有点措手不及。看来苏明泽说他烂泥糊不上墙也不是没道理。开酒吧是苏任自己的主意,怎么说也算是兴趣,可连自己挑的事都做不好,说好听点是无忧无虑,说难听那就是废物了。
苏任被一笔笔烂账搞得心情糟透,想出去散心又找不到伴,狐朋狗友都是夜猫子,这会儿多半还在床上趴着,不到太阳下山是叫不起来的。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该是夜猫子们活动的时间了。苏任约了人去会所消遣,开车到半路忽然觉得前面那条街十分眼熟,直到看见“来味鲜大酒楼”几个字才反应过来。苏任十分无语,不知道为什么又鬼使神差地开到这条路上。
经过饭馆后门的小巷时,他下意识地伸着脖子往里瞧了一眼,猛然见到一个男人裸着上身正在冲澡,仔细一看是谢天。
苏任顿时脑子一浑,这视觉效果好比直男在马路上看到美女裸奔,刺激得他鼻腔充血手脚失控,不由自主地踩着油门往前一窜撞上了路边的垃圾桶。这一下撞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加速,在车里愣愣地坐了半天,直到有人在外面敲窗户才回过神。
谢天抱着塑料盆,扒着车窗往里张望。苏任朝他看,见他光着身子,只穿了条地摊货的沙滩裤,浑身上下滚着水珠,头发湿漉漉还在往下滴水,忍不住又血气上涌,憋得面红耳赤。
谢天敲敲车窗说:“喂,你没事吧?”
苏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慢慢把车窗放下。
“没事。”
谢天把脑袋伸进来闻了闻:“没有酒味啊。”
“我没喝酒。”谢天没闻到酒味,苏任倒是闻到他身上那股叫不出牌子的廉价香皂味了。
“没喝酒干嘛撞垃圾桶,疲劳驾驶了吧,这么晚还出来瞎晃。”
苏任看着他光溜溜的样子,身材不错,线条肌肉一流,劳动人民的身体真和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不一样。苏任默默心想,要不是你大半夜在街上出浴,我也不至于一头撞在垃圾桶上啊。
他下车来看了看车头,路边垃圾桶的质量太好,保险杠都撞歪了,垃圾桶毫发无损纹丝不动。
“这得花不少修理费吧。”谢天在一边幸灾乐祸。
苏任没好气地瞥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