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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天下还未平定,他时常征战在外,瑶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一次分别再见,小娘子的变化越来越大。
    每天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七娘,一眨眼就长大了。
    再过几年,她就该出阁嫁人。
    出征前,他刚和郑宰相谈起这事。
    李仲虔眉间的笑意黯淡了些许。
    瑶英也在看李仲虔。
    她从小体弱多病,三岁之前没下过地。谢贵妃一年比一年糊涂,那年喂她吃药,错把一杯滚烫的热茶打翻在她身上,她怕吓着谢贵妃,没敢哭出声,等婢女进屋帮她收拾。
    后来她腿上留了一块疤。
    李仲虔知道以后,把她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那时候李仲虔自己也是个孩子,明明粗枝大叶,吊儿郎当,却每天一板一眼督促她吃药,天天抱她去院子里练五禽戏,逼着她吃那些味道古怪的补药,看天色阴了就给她添衣,既当爹又当娘,像个小老头子。
    瑶英慢慢长大,身体好了点,能下地了,在他面前无法无天,活蹦乱跳,他这才放松了点,渐渐有了少年人的样子。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
    谢家灭门,谢贵妃神智不清,才九岁的哥哥用他稚嫩的肩膀扛住所有压力,为她撑起一片晴空,让她可以自自在在、无忧无愁地长大。
    两年后,为了她,年仅十一岁的哥哥又毫不犹豫地弃文从武,拿起了那对他曾发誓不会碰一下的擂鼓瓮金锤。
    哥哥对她这样好。
    她不能看着哥哥被李玄贞害死。
    哥哥又没害过人。
    想起梦中所见,瑶英心中大恸,轻轻挽住李仲虔的胳膊。
    李仲虔一怔,笑了笑。
    ……
    瑶英小的时候,经常这样缠着李仲虔撒娇。
    刚把她接到身边时,她乖巧安静,不声不响,饿了渴了才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
    等他注意到她了,她小心翼翼地唤他:“阿兄。”
    声音娇娇软软的,不自觉带了点讨好,怕吵着他,怕惹他厌烦。
    他没注意到她的话,她就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问她。
    她才三岁,就那么乖了。
    李仲虔知道,瑶英什么都懂。
    父亲李德从来没看过她,母亲谢氏时疯时傻,她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懂得约束自己不给人添麻烦,一个人趴在窗前看园景也能看一天。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路,既不哭也不闹,让她喝什么药她就乖乖地喝下去,没叫过一声苦。
    李仲虔不想让妹妹一辈子孤孤单单待在屋子里养病,遍访天下名医为她调理身体。
    瑶英不能出门,他就教她读书写字,这样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能消磨时光。
    她不能下地,他吩咐仆人在长廊和庭院里全都铺上毡席,抱她去外面晒太阳,陪她在毡席上打滚翻身,从长廊这头滚到那头,滚得一身的杏花花瓣。
    瑶英脸上的笑影越来越多,眼神越来越明亮。
    慢慢敢和他撒娇了,故意拖长声调叫他:“阿—兄—”
    支使他做这做那。
    想出门了,就瞪圆眼睛盯着他看,伸出胳膊:“阿兄抱我。”
    等她不用人搀扶也能自己下地走路时,脾气就更大了,他盘腿坐在书案前读书,她直接扑上来摇他:“阿兄,我要骑马!要漂亮又听话的乌孙马!”
    他不搭理她的话,她就一直摇他的胳膊。
    摇累了往他膝上一躺,把他的大腿当枕头,翘着腿,理直气壮地和他谈条件:“小马驹也行,我就在院子里骑一圈。”
    “半圈?”
    “好了,我不骑,我先养一匹漂亮的马……等我长大了再骑……”
    不一会儿歪在他腿上睡着了,翻个身,口水全蹭在他袖子上。
    李仲虔看完书卷,一低头,就看到瑶英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睡得昏天暗地的。
    他轻笑。
    第二天带她去马厩挑马,她很自觉,果然挑了匹小马驹。
    前几年,李仲虔攻打金城的时候,缴获了一批西域良马。
    他挑了那匹最漂亮的乌孙马给瑶英当坐骑。
    她想要的东西,他都记得。
    ……
    瑶英拉着李仲虔不放。
    “刚好我今天出宫,听到鼓声,就过来了。”
    李仲虔替她挽住缰绳,轻轻地道:“小七瘦了。”
    声音里带着温厚的笑意。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对她总是很有耐性。
    瑶英收起惆怅之色,松开手,挺起胸脯:“还长高了!”
    李家几兄弟姐妹都生得高挑挺拔,她生下来就在吃药,走路又晚,前年底才开始窜个子。
    李仲虔轻笑:“这阿兄可看不出来,回去量量看。”
    瑶英笑着白了他一眼。
    进了皇城,他们和李玄贞率领的飞骑队分开,直接回王府。
    瑶英问:“阿兄,你不用先去兵部?”
    按规矩,他应该先和李玄贞一起去兵部。
    李仲虔满不在乎地道:“不用管他们,先回去给你看点好宝贝。”
    瑶英会意,探头去看他马鞍旁挂着的羊皮口袋,压低声音:“阿兄,你又抢了什么好东西?”
    李仲虔打仗,不在意战功名声,只求实惠:金银财宝,罕见珠玉,名人书画……总之,一切值钱又好携带的宝贝。
    兄妹俩深知他们朝不保夕,必须早做准备,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将来逃跑积攒金银细软。
    从南到北,他们已经藏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李仲虔笑着揉揉瑶英的头发:“回去再说。”
    瑶英挑挑眉。
    正好,她想问问他李德迎娶谢贵妃的事,他小时候养育在舅舅谢无量身边,应该听谢无量说起过当年。
    ……
    暮色渐沉。
    李玄贞从兵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侍从提着灯笼为他照明道路,他几步上了石阶,接过东宫长史魏明遣人送来的文书,借着微弱的灯光匆匆翻完。
    留守长安的太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一汇报完最近皇城里发生的大小事务。
    最后停顿了一会儿,道:“殿下……福康公主府上最近有些异动。”
    东宫上下,从太子妃郑氏到跑腿的杂役,谁都不想提起福康公主。
    但是没办法,太子爷怜香惜玉,生平最爱搭救落难的名门贵女,现在瞒着不告诉太子爷,等福康公主闹出大事来,还得太子爷帮着收拾!
    李玄贞眉头轻皱。
    第7章 和亲公主
    清冷夜风拍打着廊前的宫灯,一弦钩月浮上柳梢,月华如水。
    想起朱绿芸那些漏洞百出的刺杀计划,李玄贞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问:“她又招揽死士了?”
    太监摇摇头,道:“最近福康公主和来京归附的胡人来往甚密。”
    福康公主厌恶胡人,这人人都知道。
    所以公主和胡人来往的的举动很可疑。
    太监从公主身边的侍女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公主和胡人交谈时,提到一个名字:义庆长公主。
    前朝义庆长公主——也就是朱绿芸的姑母,十八岁时和亲嫁给了西北突厥部落的一个老酋长。
    几年前,长公主的侍从带着她的血书冒死逃回中原,哭求末帝迎回长公主。
    那时末帝早已惨死叛臣刀下,关中为各个藩镇所占据,没有人理会侍从。
    侍从后来辗转见到朱绿芸,把义庆长公主的悲惨遭遇告诉了她。
    朱绿芸这才知道,原来胡人部落有一个非常野蛮骇人的风俗:父死收继后母,兄死收继长嫂。
    老酋长死了,义庆长公主成了新酋长的夫人。
    等新酋长也死了,义庆长公主又嫁给新酋长的弟弟。
    不久新酋长的弟弟死于内斗,义庆长公主被老酋长的孙子纳为侍妾。
    短短十年间,义庆长公主先后嫁给祖孙三代人。
    这对出身高贵的长公主来说,何等屈辱!
    朱绿芸很同情那位素昧蒙面的姑母,请求李德派兵接回义庆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