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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浅抬眸望去,正触及到景亭的目光。他眼中似有一簇火苗,是树枝即将燃尽的最后一丝余烬。极尽炙烈,满是期盼与绝望。
这样的眼神,萧清浅曾经见过。
彼时她刚刚成为迦南尊贵的弥赛亚,大祭之日随教主前往荒边布法祈福。她端坐黄金宝驾之上,道路两侧跪着衣衫褴褛的荒民。
他们虔诚的跪着,焦黄糙裂的后背蜷起,隆起一截一截清晰的脊骨。只有一个孩子,他太过瘦小,萧清浅甚至无法分辨他的性别。那个孩子从远处奔来,遵守礼节压低着头,被路边一截枯树杈刮倒,仰面摔倒四脚朝天。
年幼的弥赛亚弯了弯嘴角,侧目望去正对上那个孩子的目光,极尽炙烈,满是期盼与绝望。那个孩子毫不在意头上泊泊流淌的鲜血,飞快的、深深的、虔诚跪下。一如沿途的教民,隆着瘦削的脊梁,有一截一截坚硬的骨头。
黄金宝驾远去,荒边的漫漫沙尘在记忆中模糊成薄雾,只有那孩子的目光,镌刻在灵魂深处。日日夜夜督促着幼年的弥赛亚。
教主谓之天神点悟,母亲谓之心怀天下。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无能而滋生的恐惧,害怕如此无力的自己,辜负那些期盼与信任,任由那一双双眼中光芒湮灭于黑暗,化作荒芜的灰烬。
因她在血炼池中也曾深深期盼,等一人将自己拉出那尸海骸山。那孩子的目光如圣山上的水,冲刷掉血炼池中沾染的猩红,让年少的弥赛亚想成为那个别人正在等待的人。
这样,世间等的人就可以少等一会,少等一个。
景亭等到了,他等到了萧清浅。明知生死之局,明知千钧重负,仍慷慨赴义的萧清浅。
景亭忽觉眼前山河壮阔,景致绝伦。他将狮子熏香球搁下,手扶玉腰带缓步台前:“一卷天书秘卷而已,吵吵嚷嚷如市井泼妇。”
群侠经由萧清浅一问,许多人已经有些懊悔自己莽撞。再听景亭出口嘲讽,有人羞愧自惭形,却也有人有人恼羞成怒。
“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你景家还不是一群丧家之犬!”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莫说好面子的游侠豪客,就是寻常人为争一口气拼个你死我活也不少见。
立即便有人出面要打圆场,景亭微微一笑:“此言不假。六十年前景家退至江南,书罪己诏,去国号废天子仪制。奉上金帛宝器百万,只求战火弥散,天下归安。”
他掩唇咳了咳,翘起薄唇:“然则诸位武林豪侠之贪欲,犹如饕餮肠胃。只不过道听途说几卷书,一逼再逼,将十数万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驱赶入海。手段之毒辣,心肠之狠绝,今日来看倒是瞧出几分了。”
台下众人越听越不对劲,明士仗着刚刚曾为秦孤桐说话,朗声打断:“怎么,你景家要回来翻旧账?”
景亭怡然道:“你既开口,我怎可不翻。”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君大帅越众而出,质问翠微子:“这也是太和宗的意思?”
翠微子:“无量天尊。可怜景家这等冤枉,天来高,地来厚,海来深,道来长,贫道也拦不住他的嘴。”
台下太和宗子弟如慕容翰飞、董歆然等人,明白此中厉害干系,登时大惊失色,暗道掌门莫不是吃了景家迷药,竟说出这般惹祸上身的话。
果不其然,连看热闹的万归涯都坐不住。他一掌击出,但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紫竹应声而断,华冠失了支柱轰隆砸在地上。
烈日当空,万归涯眯起眼睛,翘起二郎腿:“伞再大,还能挡住太阳?给你景家三分颜色,你还打算开染坊?”
景亭闲闲开口:“我景家做事向来讲规矩。如今天下尽江湖,我们按江湖的规矩来,冤有头,债有主,爷爷仇,孙来报。”
万归涯拍案而起:“来啊!小兔崽子给我滚下来!
“万堂主息怒。” 月听筠此番代表十二城盟来,位子就在万归涯隔壁,“都是猴年马月的旧事,何必较真。景公子既说冤有头债有主,该去地府讨债才是。”
她素来口齿犀利,此言一出引得大家哄笑。
月听筠起身站起,翩翩一礼:“各位,听筠这等江湖女儿性子躁,留这儿陪景公子算账不如去喝一坛江湖醉。这就,先行告辞。”
月听筠在江湖人气不低,不少爱慕者借机表态跟着要走,也有心思敏锐见势不妙想溜之大吉,登时应者如云。
萧清浅抬眸望去,高台之上,景亭扬起嘴角。
雍容俊秀的旧时王孙,此刻像马球场上获胜的骄傲少年。他望着萧清浅得意的笑,欣喜于这位族姐的到来,忍不住向她炫耀自己布下的局、自己的胜利,还有为她开拓的丹墀踏道。
景亭抬起手臂,宽袖缓缓滑落,露出骨瘦伶仃的手。
台下众人聚讼纷纭,要走要留吵得不可开交,突蓦然远处“嘭”的震耳欲聋一声巨响。霎时间地动山摇,紧接着“轰隆隆”不绝于耳,势如万马崩腾,声似山岩滚落。
武五五和谭大少跌跌撞撞站起来,茫然四顾不知何事,就听有人高声尖叫:“桥塌了!桥塌下去了!”
离开的人群已经到了出口,闻言一窝蜂往前挤。竹架悬下的百条赤色绸带,被他们扯得七缠八绕。
万归涯足下一蹬,提气跃到旁边华盖地上,接着一踏之力,折身飞上悬赤色绸带的架子。他定睛一看果见石桥断裂,深渊又宽又险,便是师尊在此也飞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