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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将计就计

      君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国公府了,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了,她只知道自己再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你终于醒了。”
    君兮刚睁开眼,守在床边的宫澧才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了?”君兮挣扎起身,抬手抚上眉心,按了按,“我的头好痛。”
    “药伯说你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宫澧随口答道,一边伸手为她扶好软枕靠着。
    昨夜真的吓到他了。
    不知怎么了,她看着那块胸骨,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怎么劝都没有回应,一直回到府里来,泪水都没断过,后来实在无奈,请了药伯来为她施了针,她才睡下。
    “我……没事的。”君兮敷衍了句,转过头避开宫澧的目光,便要起身下地,“我还有事要做……”
    “老实的歇着。”宫澧见状,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剑眉拧结。
    “你的身体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便是为了娄家,你也该好好照顾自己。”宫澧像是怕她听不清似的,一字一字说的清楚。
    君兮原本挣扎着要下地去,宫澧一番话说完,君兮终于不再挣扎。
    “可是……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
    “不急,先把药喝了。”宫澧打断君兮的话,端过刚送过来的药碗,舀起药汁喂给她喝。她的身子太虚弱了,再不调理,怕是不用别人动手,她自己都撑不过新婚之夜。
    “苦~”君兮的舌尖刚沾了一点药,脸登时就皱成了苦瓜。
    “喝完这碗药,就好了,乖。”宫澧和声道,又舀了一勺。
    君兮抬起眼皮,见宫澧手中那一大碗黑糊糊的药汁,这得几百勺能喝完?
    上一勺药汁苦涩的味道还在口腔回荡,君兮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随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睁开眼,一把抢过宫澧手中药碗,另一只手捏着鼻子,仰头几大口便将药汁喝了干净。
    眼见药碗见了底,君兮甩手将药碗扔到了一边去,苦的五官扭曲,嘴巴咧开大口呼气,神色狰狞而痛苦。
    见君兮这般模样,宫澧不禁有些想笑,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会因为喝了一碗药变成这个样子。宫澧嘴角微扬,将被君兮甩到一边的药碗拾起放到桌子上,顺便将备好的蜜饯拿了过来。
    君兮咧着嘴苦着脸还在呼气,宫澧拿起一颗蜜饯送进了她嘴里。
    嘴里一甜,苦味一下子淡了许多,君兮皱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来,“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君兮扁了扁嘴,嘴却没停,又拿了颗蜜饯塞进嘴里。
    宫澧见状呵的一声笑出声来,“慢点吃。”
    君兮吃了大半碟的蜜饯,嘴里苦涩的味道才淡了下去。
    “说说吧,发现什么了。”见君兮解了苦,宫澧一本正经的问,昨晚的君兮很反常。
    “砒霜之毒,毒发时痛苦难耐,若是他杀,毒发时,孟瑶不可能不惊动房外守卫,所以我怀疑孟瑶被喂毒之前被控制住了。”君兮想了想,方才回道。
    “昨夜开棺后,我仔细的检查了孟瑶的尸骨,从头到脚大大小小的骨块没有一处有裂纹和碎裂的痕迹,说明她生前没有被绳索绑缚过。后来我在她的胸骨处发现了一枚毒针,那毒针扎进了骨头里,针尾整个没入了骨中。若不是时日久了,尸体皮肉已腐,那根针还真的难以发现。”
    “嗯。”宫澧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现在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他想知道的是为何她会突然泣不自已。
    “那毒针上的毒,名为三生草,中毒者意识清楚,但会失去行动能力,不能动,不能喊。所以即便毒发时那般痛苦,孟瑶都没有惊动护卫。”君兮平静道。
    “娄家那场大火烧起来之前,府里人也中了三生草的毒。”君兮继续道,他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思绪,宫澧的心蓦的漏了一拍。
    “真的是我害死了他们,真的是我……”即便一直都知道娄府那场大火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可当血淋淋的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君兮还是无法接受。
    “不是你,不是你。”宫澧将君兮榄入怀中,轻轻的为她擦去泪水,“还记得那四块玉牌吗?”宫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君兮的泪水一下子止住。
    “什么?”君兮从宫澧怀中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宫澧。
    “娄家的事是与国公府有关,可是你忘了,我之所以会将你骗来洛阳,是因为你身上有那块玉牌,而那块玉牌,你从小就有了。”宫澧低头看着君兮的脸,认真的说道。
    “我们一直都走在别人设定好的路上,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爹,娘的死,国公府的诡案,你我的相遇和娄府的大火,这一切都是有心人精心设计好的。你,我都只不过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我们只有揪出那个执子的人,方能跳出棋局。”
    “玉牌?”君兮闻言微怔,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原本卸了兵权,她已经打算不再管宫家的事了,离开洛阳之前她将在林中发现的白骨和那四块玉牌一起埋在了营区外的一棵树下。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倒是忘了玉牌的事。
    “可是那玉牌……”君兮眉头微皱。
    “之前一直没有和你说过,那种牌子,一共有四块。”沉默片刻,君兮还是决定将她知道的都告诉宫澧,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嗯?”宫澧诧异的看着君兮,“四块?”
    “是的。”君兮点点头,“另外的两块,一块是我在夏府荒园的那口枯井捡到的,一块是在老国公的尸骨身上发现的。”
    “我爹?”宫澧听到老国公三字,眉头一紧。
    “嗯。”君兮点点头,将她赴往江南道治洪时如何落入古墓,遇到宫德尸骨,又误打误撞遇到鲁毅行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宫澧听。
    “鲁毅行说那四块牌子上的纹络笔触相类,皆是老国公亲手镂刻的,而我在夏府拾到的那块玉牌本是尊亲白情的。”
    “你怀疑黑袍人是我娘?”宫澧听出了君兮的意思,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有意向他隐瞒了此事。
    他娘的墓里没有尸身,属于她的玉牌又掉落在夏府的那口枯井里,再加上当年她死的本就蹊跷,而那个黑袍人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不怀疑她都难。
    “可是,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宫澧眉头微皱,他想不通,若黑袍人真的是他娘,她为何一次又一次的想取他二人的性命?
    “我也想不通,所以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君兮接道,种种迹象都表明白情就是那个黑袍人,可是却又有宫澧这个大矛盾横在中间。不论她与宫家有什么恩怨,宫澧都是她的亲生骨肉,更何况依鲁毅行所言,白情与宫德二人感情很好,也甚是恩爱,她为何一定要取他性命?
    “或许,空心大师知道些什么。”半晌,宫澧若有所思道,“他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现身了。”
    ==
    吃过中饭,君兮本想再去孟瑶的房间看看能不能发现些线索的,谁知刚落了筷便被宫澧拉来逛街。
    宫里遣来为大婚布置的奴才已经进了府,鬼影似的四处晃荡,君兮看的心烦,索性便跟他出了来,随便走走,也散散心。
    君兮和宫澧四处晃荡,不知不觉走到了洛水桥。
    寒冬腊月里地冻天寒,滴水可瞬间成冰,人们都窝在家里烤着火,街上少见人行,偶有行人经过,也恨不能多生出两条腿来,行步匆匆。
    然而洛水桥上,却一如既往的热闹熙攘。
    今日是每季一次的洛水集,桥上桥下都挤满了人。
    虽然桥上的都是些小商铺,但每一次开市这些店家都会有新鲜玩意儿摆出来,这也是洛水桥比他处更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年关将至,洛水集市也贴合时令,洛水桥两侧摆挂着大红灯笼,各式年画,年味很浓。
    君兮并不喜欢逛街,但甚爱吃耳,而洛水桥的一大特色就是它的独特小吃。刚一上了桥,君兮便被各色小吃吸引了过去。
    “老板,一个这个。”君兮在糖人摊前驻足,指着案板上插着的小兔子道。
    “好嘞~”商贩扬声应道,将小兔子拔下来递给君兮。
    君兮接过,笑嘻嘻的走向他处,宫澧见状笑盈盈的走上前来,递给店家一块碎银,“不用找了。”宫澧和声道,转身跟上前去。
    “谢官爷赏~”小贩接过碎银,笑眯眯的道了谢。
    “糖要少吃,小心牙疼。”宫澧跟上君兮,和声道。
    “牙疼再说,先吃着了。”君兮微微一笑,一口咬掉兔脑袋,嘎嘣嘎嘣嚼的香脆。
    “你呀~”
    不待宫澧说完,君兮的眼睛已经瞟向了别处,“老板,两串糖葫芦~”君兮看到架子上红灿灿的冰糖葫芦,吞了吞口水。
    “客官拿好。”小贩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君兮,君兮大方的分给宫澧一串。
    红红的山楂裹着晶莹糖浆,咬一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君兮小脸一皱,“好吃。”
    宫澧见状,不禁莞尔。
    压抑的太长时间,君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吃了一大圈,过足了嘴瘾,抛开一切的短暂欢愉令君兮心情大好。
    “我们去河面上走走吧~”
    肚子撑不下了,君兮的视线也从商铺转移到了广阔的河面上。丰州最冷也不过零下几度,再加上她体质偏寒怕冷,一到冬天几乎足不出户,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冰上行走过。
    深冬已至,洛水之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只一些水流湍急的地方还隐隐泛着水光,很多商贩都将摊位摆到了冰面上去。
    往来行人穿的笨重,冰面又滑的很,往往走几步就一个踉跄接着一个趔趄的,有趣的紧。
    “我要溜冰!”君兮手臂一扬,眼中闪着光。
    “好。”宫澧爽快应道。
    小心的下到冰面,脚下滑溜溜的感觉让君兮很没安全感。君兮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衣,本就笨拙,又是第一次到冰面上,站稳之后脚才刚一动,脚下就猛的一滑,君兮大惊,连忙抓住宫澧的手臂。
    “小心~”君兮身子刚一歪,宫澧及时搀住君兮,将她扶正。
    差点摔了一跤,君兮仅有的那一点勇气彻底瓦解,两条腿像两根木棍直直立在冰面上,再不敢动一下,“要不……算……算了吧。”君兮直勾勾的盯着冰面,支支吾吾道。
    宫澧见刚还豪情万丈誓要溜冰的君兮一眨眼就怂成这个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放松,别怕。”见君兮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宫澧轻声道,说着拖着君兮的手臂往前走去。
    君兮笨拙的被宫澧拖着前行,有些诧异的看着宫澧,怎么他在冰面上也像在平地上一样,走的飞快也不打滑?
    宫澧将她带到了人比较少的地方,为她整理帽子,又将她的领口勒紧,然后才道,“蹲下。”
    “蹲下?”君兮不解的看着宫澧,重复道。
    “嗯。”宫澧点点头。
    君兮见宫澧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疑有他,屈膝蹲了下去,身上披着的大裘披到了地上。
    宫澧见君兮乖乖蹲了下去,转过身去,倒拉起君兮的手,在冰面上走了几步,步速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快步跑起来。
    这是君兮第一次感受在冰面滑行,君兮只觉得脸旁有风刮过,身子快速向前飞驰,整个人轻飘飘的像飞起来了一样。那感觉像运了轻功一样,但与轻功不同的是在冰面滑行不需要她用力。
    宫澧拉着她绕着洛河跑了大半圈才停下来,在冰面上滑了半天,熟悉了脚下光溜溜的感觉,再加上宫澧的耐心教导,君兮很快便学会了如何在冰面上控制身体平衡。
    “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宫澧瞥见君兮染了霜的睫毛,提议道。
    “啊~”君兮回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脚下光溜溜的冰面。在今天之前她都没有溜过冰,虽然有些冷了,可她还没玩够呢。
    “走了,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过来。”宫澧拉着君兮,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好!”
    二人刚转过身去,身后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爆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好!好!”
    君兮眼睛一亮,“那边怎么了,我们过去看看~”说完不等宫澧回应,已经凑了上去。
    宫澧看着君兮贼溜溜的背影,轻轻一笑。
    君兮凑上前去,只见人群中央坐着一位须发雪白的老者,身旁架着一个烧的正旺的火炉,炉子上滚着沸水。
    老者身前布有一案,案上铺着白纸,他身侧笔架上挂着一排狼毫笔,然而每支毛笔的狼毫都洁净不见墨色,案上也不见墨台。
    “桂老,这可是张秀才题的字,您可得好好写。”一个中年男人掏出一张题了大字的纸递给老者。
    老者笑眯眯的接过,将题了字的纸张打开,铺在案上,又在其上覆了一层白纸,随即提起毛笔,往身侧沸水中一点,狼毫湿尖。
    老者回手一捞,笔锋已贴上纸面,手腕捏劲,笔尖蛇形,须臾之间已在纸上划出浅痕。老者抬起左手将下面提字的纸张抽出,右手将毛笔再浸水中,狼毫入半。
    狼毫蘸水,迅速收回,老者下笔如电,在初痕之上快速描摹,这一次狼毫水丰,在纸面上留了一层水痕,腾起白雾,瞬间成冰。
    纸上水痕也较初痕清晰了一分。
    老者手挥如电,笔走龙蛇,不一会儿的功夫已在纸面覆了八十八层,纸面叠起了高高的冰柱。
    老者落笔,剥下底纸,展于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由冰写的“福”字,且一勾一撇一折一顿都与方才那纸上字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君兮恍然大悟!
    “好!好!”围观群众又爆出一阵叫好声!
    君兮看着那个冰福,脑中有灵光一闪,倏忽而过。
    “还没看够?”直到耳边响起宫澧的声音,君兮才回过神来。君兮看的太入迷了,回头看到宫澧只穿着棉袍才发现不知何时,宫澧的大裘披到了她身上。
    君兮下意识去解,却被宫澧抬手轻轻拨开,“这回该走了吧。”宫澧轻声说。
    二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然而一惯冷清的国公府门前今日却热闹的很。
    “宫澧,你给我出来!你还我瑶儿命来!”年过半百的孟霍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用力拍打着国公府大门,大声叫骂,一边骂,还一边喝着酒。
    宫澧和君兮刚到门口便看到这么一幕。
    孟霍脚步虚浮,身子打晃,面色绯红,显然是喝多了酒,门口不远处站着两个仆人,应该是孟霍带来的,此时二人皆低垂着头站在一边。
    “你们主子醉了,带他回去。”宫澧看都没看孟霍一眼,冷声命令道。
    “回国公大人话,大人他……他不走。”其中一个支支吾吾道,“我们做奴才的,哪敢忤逆主子,还请国公大人不要为难小的。”说完,扑通一声,二人齐齐跪叩在地。
    “宫澧,你回来了。”这时候,孟霍看到了宫澧,如见大敌,一身戾气暴涨,摇摇晃晃的撞了过来,“你他娘的还敢回来!你还瑶儿命来!”
    “啪!”的一声闷响,孟霍尚未碰到宫澧的衣摆,便被宫澧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送你们大人回府,别在本公门前丢人。”宫澧冷声道,说完揽着君兮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国公府旁边,早已收了摊的卖菜小贩透过门缝将国公府外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见宫澧简单粗暴的解决了孟霍,悄悄出了门去。
    ==
    “主子,孟霍是在望江楼喝的酒,约孟霍喝酒的人,是沈洵。”书房里,钟离一身墨服,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暗卫来报,一刻钟前,陈三去了沈府。”
    “沈洵~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宫澧手中把玩着一枚翠玉指环,嘲讽一笑。
    “听说多年来,夜杀门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玉姑娘,若是独孤夜知道了他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女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人害死了,毁尸夺玉之仇,你说他会怎么做?”宫澧将手中指环举在眼前,在火光照耀下,玉指环反着耀眼绿芒。
    钟离顿悟。
    “属下明白。”钟离从宫澧手中接过指环。
    “她在做什么?”钟离刚要离开,宫澧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姑娘回来后心情不错,早早便睡下了。”钟离意识到宫澧问的是谁,恭敬答道。
    “告诉桂老,不要再出现在洛阳了。”宫澧吩咐了句。
    “主子,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钟离不解,明明是主子想通那封信是怎么回事的,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她那么骄傲,我怎么能比她聪明呢。”宫澧嘴角挂上一丝浅笑,很浅,又很深。
    “行了,天不早了。”半晌,宫澧挥挥手示意钟离离开。
    “是。”钟离恭敬应声,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门外,暮色已深,夜寒渐涨。
    天早就变了。
    ==
    翌日,君兮和宫澧简单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她亲自去孟府走一趟。
    孟霍与沈洵和苏穆不同,他是个武官,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与宫澧的矛盾完全是因为孟瑶的死。
    当下形势尚不明朗,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少一个敌人就少一点意外。
    眼下已经知道了孟瑶的死因,也是时候解开孟霍与宫澧之间的疙瘩了。若日后真有与武后翻脸的那一天,孟霍或许还能帮到他们。
    宿醉一场,直到辰时孟霍才醒过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日跑到国公府大闹了一场,只记得自己喝了酒,却不知为何,一早起来,不仅头痛,后颈也疼的紧。下人们那里敢告诉他那是被宫澧打的,一个个低着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君兮来到孟府时,孟霍正在用餐。听说君兮来了,孟霍的脸很是不好看。一日后君兮就要与宫澧成亲,这个时候她这新国公夫人来他这前夫人娘家会有什么好事。
    然而虽然如今的君兮已经没了官衔傍身了,但荣国公的面子他还得给上几分,所以尽管心中不愿,孟霍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稀客呀~”君兮还没进踏进门里,孟霍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孟大人说笑了,姒言早就想来拜访孟大人了,只是一直为琐事拖累未能抽身,孟大人不会怪姒言吧。”君兮见孟霍自如的样子,看来昨晚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君兮顺着他的话回道。
    “这严寒深冬,娄姑娘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贵干啊~”孟霍没心情与君兮来官场打太极的那一套,开门见山的问。
    “我是为令嫒而来。”孟霍是个武官,君兮也不与他绕弯子,直言道。
    “瑶儿?”孟霍听君兮提到孟瑶,剑眉一横。
    “没错。”君兮应道,“素闻孟大人对令嫒宠爱有加,不知孟大人可曾怀疑过令嫒的死因?”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霍听君兮提及孟瑶的死,情绪有些激动。
    “我想说,孟瑶并非是服毒自尽的。”君兮看着孟霍的眼睛,将“自尽”二字咬的格外清楚
    “瑶儿当然不是自尽!”孟霍听到“自尽”二字,额上青筋暴起,怒喝一声,“瑶儿是被他宫澧害死的!”孟霍圆眼暴瞪,一双眸子染了一片血色猩红。
    “非也,非也。”君兮闻言摇头否认,“孟大人不要忘了,除了令嫒,沈相和苏相的人也都死在了国公府里。立足朝堂,即便国公大人再自负,也不会公开为自己树敌吧。退一万步讲,国公大人若真想要几位姑娘的性命,这接亲路上就大有文章可作,会等到人进了府才动手吗?孟大人是聪明人,这点手段应该瞒不住您的眼吧。”
    君兮的声音轻细如风,听的孟霍眉头渐凝。确实,若人死在接亲路上,没有人会把矛头指向宫澧。人死在国公府里,对宫澧而言,并无好处。
    “就算不是宫澧下的手,瑶儿的死也和他宫澧脱不了干系!”孟霍沉声道。
    “真凶正是希望您能如此想,所以才会害死孟瑶嫁祸国公大人,目的便是挑起您与国公大人的矛盾。在这件事上,孟瑶是牺牲品,国公大人是靶子,他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你是说……凶手是想利用我对付宫澧?”
    “没错。”君兮微微颔首。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说的?”孟霍沉静的看着君兮,目光锐利。
    “凭我已经查明了凶手的行凶的过程。”君兮正色道。
    孟霍闻言面露惊诧之色,她竟然暗中查了此案?
    君兮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无论是毫无头绪的三公案还是怪诞荒唐的使臣案,天底下好像就没有她破不了的案子,难道她真的查出凶手了?
    “怎么说?”孟霍面色微变,急急问道。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自杀,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宫澧下的杀手,可是那封亲笔信的存在又让他不得不接受仵作所谓的自尽论断。
    如今君兮登门提起此事,他如何能不激动。
    “孟大人稍安。”君兮声音轻淡,不着痕迹的从孟霍手中抽出衣袖来,“不知我能否坐下说话?”
    “哦,请坐请坐。”孟霍缓过神来,连忙请君兮坐下。
    “多谢。”君兮大大方方的坐下来,随即才悠悠开口,将前晚开棺验尸的发现说与孟霍听。
    “你是说瑶儿先中了三生草之毒,失去了行动能力之后被灌入砒霜毒发身亡的?”孟霍不可置信的看着君兮。
    “没错。”君兮点点头。
    “那……那封手书呢?”孟霍疑惑的看着君兮,“如你所说,瑶儿是被人害死的,那封信又该如何解释?”
    “信还在吗?”君兮问。
    “当然。”孟霍点了点头。
    “那么劳烦大人将信取来给我看一看。”君兮微微一笑。
    很快孟霍便将信取了来。
    信封已经有些旧了,信纸微微泛黄,纸背折痕很深,看得出这张薄薄的信纸定然经常被人拿出翻看。
    君兮从孟霍手中接过信纸,目光在信纸上扫视而过。黄白信纸上,字迹隽秀,笔锋独到,自成一体。
    “令嫒书法很好,她很喜欢写字吧~”君兮看着信上墨字,出声问道。
    “是啊。”孟霍轻叹一声,“瑶儿爱读书,爱写字,若生作儿郎身,便是状元也做得~”
    “您很熟悉她的笔迹?”君兮又问。
    “当然。”孟霍闻言轻叹一声,“前些年,老夫受派外调,离家三年有余。那段时间瑶儿每个月都要给老夫寄一封信来。”孟霍回忆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君兮微微一笑,将信纸递到孟霍面前,“这封信孟大人反反复复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字迹想来不假。”君兮平静的看着孟霍,“但是孟大人有没有想过,这封信可能有问题。”
    一年多来,孟霍曾无数次猜想这封信是伪造的,他不相信乐观开朗的孟瑶会自杀,可这封绝笔信如此真实的摆在眼前,每一个字他都看了不下百遍,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熟悉,让他不得不相信这封信就是出自孟瑶之手。
    “有什么问题?”孟霍看着那封信,沉声问。
    “很简单,这封信是伪造的。”君兮只一眼便看出了破绽。能够想通这封手书的问题,还要感谢昨日在洛水桥那个以冰作字的老者。
    “伪造的?”孟霍闻言眉头一皱,当即否定,“不可能!瑶儿的笔迹老夫最是熟悉,伪造的老夫怎会看不出?”
    “您不信?”君兮尾调微扬,随即伸出手来,“孟大人,请借笔墨一用。”
    “来人,笔墨伺候!”孟霍眉头皱紧,半晌大手一招唤道。
    笔墨纸砚很快便上了来,君兮缓缓走到桌前去,将孟瑶的手书放到白纸之下,随即提起毛笔,临摹起来,临摹了一遍,将纸拿下来与孟瑶的手书比了比,虽是临摹的,但部分笔画有明显的生硬之处。君兮将临摹好的纸拿到一边去,又取了一张覆上,如是再三。
    君兮将第四张覆上,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君兮每临完一个字,都要将纸挪动一下位置。
    孟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君兮忙活,待到看清君兮写的东西,他的神色变的凝重起来。
    君兮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纸取下,递给孟霍,纸上写着六个字,“爹爹,瑶儿冤枉。”字迹隽秀,与绝笔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这……这……”孟霍捏着这张薄薄的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您也看到了,我只临摹了三遍,便有此成果,若是凶手有心,想做到以假乱真,不无可能。”君兮镇定道。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孟瑶是自尽的,还会留有手书一封,直到昨日她看到老者临摹冰字,方才恍然大悟。
    只要找到孟瑶曾经写过的文章信件,挑出凶手需要的字,临摹在一起,这封绝笔信便成了。
    其实写封信做的很真,若不是君兮心中清楚的知道它是假的怕也看不出破绽,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伪造的方法。再一看,破绽就露了出来。
    君兮在白纸上随便写了两句诗,随即将她写的诗与手书放到一起,“您看,正常的信,字与字之间的间隙是不等的。”孟霍顺着君兮的手看向她刚刚写下的诗,果见字与字之间的间隙远近不一。
    “您再看这封手书,不觉得太规矩了些吗?”君兮又指了指那封手书。
    君兮没说孟霍还没觉得,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违和。那封手书上的字,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像用尺量过一般,几近相同。
    “这……这……”
    “您不是说您与令嫒曾频繁通过信嘛,从信中截取几个字重新组合成另外的意思,并不是难事。”君兮瞥了一眼她临摹出来的那句话。
    “早就听说你聪颖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孟霍朝君兮拱了拱手,没想到他苦苦想了这么久的问题竟被她如此轻易的识破了,看来传言非虚。
    孟霍面色微深,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身来,随即朝着君兮的方向深深一鞠,“还请君姑娘查明真凶,为小女报仇,老夫愿做牛做马,报答阁下。”
    “您这是干什么。”君兮连忙扶起孟霍,“孟大人多礼了,孟大人能相信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了。找出真凶还孟瑶一个公道是我应该做的。”
    “君姑娘回去告诉国公大人,只要能找到害死瑶儿的凶手,我孟霍这条命,就是他的。”孟霍正色道。
    “好。”君兮应道。
    明眼人都看的出宫澧与武后的关系紧张非常,孟霍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来,无异于在说兵部站在宫澧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