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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爸?”
    电话里,中年男人的声音浑厚,带着点小心:“小渊啊,到家啦?”
    秦渊看了看毫无烟火气的公寓,又看了看冰冷的厨房。
    家?
    “是啊,到家了,严叔刚走。”他平静地回答。
    男人电话里有点嘈杂,隐约有小女孩软糯的声音在里面,分不清是电视,还是真人:“好好,我明天中午十二点的动车到,你等我找个好馆子,到时候老严直接送你来,我陪你吃顿饭。”
    秦渊站在洗衣机边,目光看着反复的水流:“爸,您工作也忙,这么花三四个钟头来吃顿饭,其实真的没有必要。”
    男人的声音有点急:“不忙不忙,再忙还能几小时抽不出来?再说我也想见见你,小渊——”
    秦渊截断了他:“爸,魏阿姨都三十五六岁了,二胎也不容易,你有空还是多陪陪她。”
    电话那头陷入了静默,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
    洗衣机的蜂鸣声响起,洗涤完毕,开始烘干。秦渊的声音平静,不带什么感情:“另外,而且我现在功课真的忙,吃顿饭来回也要几个小时,够我刷几套题了,真的。”
    中年男人好像在那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的声音有点无力,“那我这星期暂时不回去了,你想吃什么,一定叫刘姨弄。”
    顿了顿,他又说:“严叔那边也不用怕麻烦他,有什么事直接找他,懂吗?对了,我刚给你卡上打了两万块钱。你……”
    “好的,我知道了,爸,您忙去吧。”秦渊淡淡地说。
    电话终于挂了。
    秦渊走回了书房,端坐在书桌前,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刘阿姨,你晚上不用来了。”他低声说,“我在学校上自习,晚饭吃食堂。”
    周末的作业和试卷都多,竞赛班的数理化更是题海战术,他桌上的试卷和资料摆开来,铺满了硕大的桌面。
    一张张做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随手按亮台灯时,桌上的小座钟已经指向了六点半。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开了瓶牛奶,放了点水果燕麦和进口坚果仁进去,热了热。
    端着牛奶麦片粥回到书桌前,他一口口慢慢喝着。
    这套公寓房在二十六层,从高高的空中望下去,风景优美的西镜湖在不远处,湖边有人工的明亮路灯,绕着湖一圈,现在已经全亮了,在将夜未夜中,勾勒出一汪暗色的温柔。
    这里属于高端小区,楼和楼之间间距很大,可是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过去,有灯光的那些窗户里,都有热闹和温馨透出来。
    斜下角的厨房里,有一对男女在并肩做饭,看不清年纪,可是动作亲昵;另一家的客厅没有拉窗帘,里面有孩子在地上的软垫上翻滚。
    手里的麦片牛奶慢慢凉了,没放什么糖,凉掉的时候更加寡淡。
    他忽然冲出书房,在书包里匆忙地翻着,找出了那包山楂锅盔。
    配着牛奶麦片咬下去的时候,嘴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点开手机,班级群里,年级群里,一片热闹。
    2班的学委李建荃小心翼翼地给他留了一条私聊,问他数学竞赛卷子最后一题的答案;
    傅松华在班级群里吆喝,问明晚有没有人早点返校,在晚自习前抓紧时间打一场球;
    年纪群里,有人在匿名说这一届的学弟学妹不好带,高一新生的班花班草评选这么早就开始刷票;那个著名的百晓生在反驳他放屁,说哪一届不刷?
    他默默地浏览了半天,前面的几百条记录一一翻看过去,也没有看到那个人懒洋洋的发言。
    他把自己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拍了个照,发给了李建荃。
    刚发完,傅松华的私聊就到了:“老大老大,在吗?明天打球不?早点来嘛早点来嘛,拜托拜托!”
    住校的学生周末返校往往有两个时间点,家住得近的,会选择周一早上赶过来;而家远些的,怕周一迟到,往往是周末晚上就回校。
    “不了。我在家住,周一再过去。”他回了一句。
    那个空荡荡的寝室,现在比这个冷冰冰的家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傅松华发了了哭泣的表情过来:“老大你变了,不再是篮球场上最好的小伙伴了!”
    刚放下手机,就在这时,微信却忽然传来一声“叮咚”。
    一个陌生的头像跳了出来,顶着一抹奇怪的粉红色。
    秦渊怔了怔,等到看清备注名时,忽然心跳就好像快了一分。
    以前阮轻暮的头像不是这个,而是一颗阴郁的破碎的心,看上去特别叫人不舒服。现在终于忽然换了?
    仔细一看,是一枝粉色水彩画就的桃花,开得灿烂又张扬。
    顶着粉红花瓣的对话框里,那个人发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时候返校啊?”
    秦渊看着那句话,好半天没动手指。
    隔了半个城市的小巷子里,阮轻暮心神不安地又瞥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回应。一定在做题目,真没劲。成绩都那么好了,干什么还这么发奋。
    家里的主要空间都被隔开去做了按摩间,他个人的那间房子很小,在最里面,大约十来平米左右,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小书架和大衣柜。
    虽然面积小,布置也简单,但是却干净整洁,勤快又干练的穆婉丽从来也没让儿子的生活过得不够体面。
    终于,手机屏幕亮了,那个好像是偶然看到消息的人回了一条:“?”
    阮轻暮精神一振,飞快地打字:“我明天晚上就回去了,要不要一起……”
    他顿住了,忽然有点焦躁。
    要一起干什么呢?都不在一间寝室了,在一起看书、做题?
    班级不一样,连作业都不同,讨论作业、对答案也对不到一起去。
    他想了想,删掉了“一起”两个字,改成了“要不要去我们楼上打个牌”。
    打完了,没发出去。
    神经病,打过一次对家,以后还想拉人做固定牌搭子吗?他啐了自己一口。
    秦渊坐着书桌边,看着对话框上面那串“对方正在输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可是那行字又消失了,半晌没有变化,秦渊屏住呼吸,等了半天,终于再也忍不住,抓起手机正要追问,对面的话终于来了。
    “我能去你那儿避避难么?新寝室实在太恶心了,脏,臭气熏天。”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发了一行字:“好,你随时来。”
    想了想,他咬了咬牙,又追加了一句:“其实我一般下午就回去了。”
    “好,我这就回去!”回复迫不及待。
    秦渊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露出了笑。
    阮轻暮趴在书桌上,嘴角慢慢扬起来。
    第34章 小哑巴
    阮轻暮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 又厚着脸皮回了一句:“那我也早点返校,已经迫不及待要学习了。”
    回完了,也不敢看手机,自己拿头在桌上狠狠磕了一下。
    ————啊啊啊啊!不要脸,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秦渊抓着手机,忽然快步冲进了健身房。
    飞快地戴上拳击手套,他眼神晶亮, 冲着沙袋狠狠打了几拳。
    不知道怎么,阴郁又灰色的心情, 好像忽然被春风吹散了, 露出了桃花般的色彩。……
    第二天.下午吃完饭, 阮轻暮戴着耳机,听了一会儿听力,就心神不定地站了起来。
    稍微收拾了一下, 装好下周带去学校的衣服和课本, 他跑出了自己的房间:“妈, 我想早点回学校, 晚上……”。
    摘下耳机、打开房门的瞬间,外面的嘈杂扑面而来。
    小芸的痛哭声压抑又嘶哑,穆婉丽焦躁的骂声响彻了院子。
    “我草他xx的!天底下还有这么心狠手毒的人,这不是人。这是畜生!”
    阮轻暮耳边挂着耳机线, 呆呆地看着那个大脑袋、身子枯瘦的小男孩, 眼睛蓦然瞪大了。
    怎么回事, 这孩子是谁, 怎么一身的伤?
    盲人技师小郑摸索着,抓起桌上的面巾纸,递给声音哭哑的小芸:“别哭别哭,接出来就好了。”
    小芸嗓子不仅哑了,原本就失焦的眸子更是无光,薄薄的眼皮肿得厉害。
    她拉着那个小男孩的手,扭头望着穆婉丽声音的方向:“穆姐,你跟我说实话……说实话,小桩他到底怎么样?”
    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同样死死攥着瞎子姐姐的手。
    阮轻暮震惊地走近,蹲下身来,细细地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小男孩。
    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背心,裤衩垮垮的,松紧带旧了,松松地挂在腰间,可是小孩子太瘦了,胸肋骨一根根都数得清,那裤衩卡在了同样瘦骨嶙峋的胯骨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
    叫人触目惊心的,不是小男孩的瘦,而是他露出来的身体。
    黄巴巴的肌肤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瘀痕,一片片,一条条。有的地方颜色已经淡了,有的则结了旧疤。
    门帘一掀,花臂男带着两个金毛小弟,急火火地冲进来:“叫到出租车了,在巷子口等呢,走走,送他看急诊吧!”
    小芸颤抖着站起来,抓着小男孩:“我也一起去,邱哥,你带上我。”
    被叫成邱哥的花臂男急得跳脚:“哎呀别添乱了,你一个瞎子跟着能干啥,到了医院我们还得照顾你,丽姐去就得了!”
    穆婉丽急忙跑上去:“对对,我带着小桩去看个急诊,没事的话,很快回来。”
    她刚上去抓小男孩的手,小男孩忽然就激烈地挣扎起来,嘴巴里“嗬嗬”地发着无意义的乱叫,一双黑葡萄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转身就抱住了姐姐的腿,死活不松开。
    小芸一下子就又痛哭起来,反手抱住弟弟,可是她眼睛看不见,这一抱,就碰到了小男孩身上的伤,疼得孩子就是一缩。
    可是缩归缩,他却没叫,任凭姐姐抱着他,身子有点发抖。
    穆婉丽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又不敢对小芸说什么,赶紧抹抹眼泪:“好好,一起去,你带着他。”
    她匆匆从柜台里抓了一把钱,跟着赤着膀子的邱哥往外就走,忽然想起什么来,扭头冲着阮轻暮交代:“暮暮啊,你照顾一下小郑,有客人来就说今天不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