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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柏枯站了许久,在一片死寂中,转过身去,慢慢往外走。
至门槛时,她魂不舍守,被狠狠绊倒在地,柔和得像水一样的微光亮起,把她托扶起来。
记忆如流水般涌来。
丹霞宫的门槛很高,怀柏小的时候,常常在此处绊倒,摔得流血不已。
于是另外几个少年,在冬夜寒冷的殿外蹲了一宿,终于想办法在此设好了这个防摔法阵。也因此全员感染风寒,无一幸免,被气急败坏的上任道尊罚得吃了三月的六道院伙食。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可又清晰地仿佛近在眼前。
在少时被绊倒也不曾哭过的她,此刻却泣不成声,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少年——
是宁宵,也是鹤青、明如雪、越长风。
他们的面容不断变换着,却始终是年少风流意气风发的模样。
怀柏朝他们伸出手。
可他们只是转了个身,头也不回地走远,身影渐渐隐没在山间的雾气里,再也看不见了。
方才的一摔,水云螺跌落在台阶之下,不住地嗡鸣着。
怀柏回过神来,跑过去捡起水云螺,对面是赵简一惶然的声音——“师尊?!”
“是我。”
赵简一激动起来,“师尊,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怀柏眼眶通红,“你们跑出来了吗?现在还安全吗?”
赵简一道:“我们在轻涯岭,有个魔物追了上来,剑尊在和他打,但是——”
云中如冷电般穿云之上,怀柏的青衣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她依旧拿着水云螺,手在不住颤抖,“道尊呢?”
隔了很久,那边才传来赵简一带着哽咽的声音,“道尊以身殉阵,尸骨无存。”
怀柏身形一晃,嘴角有血滴落。
赵简一道:“师尊、师尊不要自责,这并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但是那边已经没有了声音。
云中上腾起冷焰,自天际一划而过。
寒夜凄凉,冷风飒飒,草木覆上一层雪白的霜。
万魔出世,天地异象。
数个孤山弟子护送着一队百姓,停在最高的山岗上,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魔兵。
剑气凝成的结界在夜里闪着银光。
赵简一握着水云螺,眼睛闪烁,似泪也似光。
女人凄厉的叫喊划破长夜。
几个灵素峰的弟子围住了她,薛老板急得在旁打转。
洛秋声走了过来,望着黑漆漆的夜,“已经五个时辰了,是难产。”
赵简一点了点头,“仓促出逃,受到惊吓,这也是意料之中,可惜灵素峰主不在这里。”
洛秋声笑了下,远处亮起火焰一样的剑光,像一场盛大的焰火,“剑尊还没有回来啊。”
以元婴的修为,对战化神玄魔和数个元婴天魔,他们早就猜到结局。
洛秋声抄着手,就好像是在看烟花,“简一,等会要不你先走吧?”
赵简一气极反笑,“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而且我师尊要来了,她一定能赶来的!”
银光闪了闪,如风中烛火,越来越暗。
洛秋声道:“我知道你不会临阵退脱,但是你还有师尊,有师妹,她们还在等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活着去佛土。后退,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赵简一双目通红,一拳挥过去,打在洛秋声旁边的空气里,“你说什么屁话?”
洛秋声没有理会,自顾自说道:“如果你再见到怀柏仙长,劳烦告诉她一声,我师尊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将自己的元婴与孤山大阵炼在一起,只等开启阵法,把所有进入其中的魔物一并剿灭,那日于他而言,本就是必死之局。”
“所以,让她不必自责,错不在她。”
赵简一道:“师尊马上就要赶来了!等会你和她说!”
结界猛地一晃,银色的光像碎掉的琉璃,点点飘落。
魔兵们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洛秋声取出紫毫笔,“可是简一,我师尊已经死了,我也……”
落笔惊风雷,百兽在他的笔下跃出,朝魔兵们奔袭而去,撕咬在一团。
洛秋声强行驱动灵力,体内金丹飞快流转,慢慢在溶解。
心血涌上喉头,他面色惨白,耳畔隐隐有赵简一的呼唤,又仿佛只有凌冽的风声。
这不是孤山的风,孤山连风也是温柔的。
他行过人间,看过诸般风景,也曾一笔成画年少风流,也曾骑马斜桥满楼红袖,也曾游历西土佛前叩首,但留在心里的,只有孤山青色的山峦,和一碧如洗的天空。
六道院中惊起的萤火,飞羽峰脚下璀璨的枫林,少年们朗朗书声,和肆意欢笑与骄傲。
谁会不爱孤山?
谁会不爱这群鲜艳明媚的人?
所以最后为了守护他们而亡,心里也充盈着欢喜。
道尊离开时,嘴角也是含笑的吧。
赵简一喊道:“快停下来!停!你会死的,你这样会死的,听见了没有啊秋声!”
洛秋声的眼角也渐渐渗出血,他含糊不清地说:“请让我去……侍奉我师尊。”
他很想念道尊了。
天空飘起冰冷的雪花,飞雪连天,像一条条银线,把天空连在一起。
只在一刹那的功夫,那群攻上来的魔物们化作了摊摊血水,山岗顿时被血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