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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穿着补丁短褐,手里牵着牛车,面上沾着尘土,还掩耳盗铃似得拿着树枝挡脸,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茫然,仿佛真是个没见过世面又受到惊吓的农家子。
祁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启沛,可匆匆一眼间,她依然将她认了出来。因为曾经过往的千百个日夜中,这道身影总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所以哪怕陆启沛再狼狈再落魄,在她眼中依旧是当初光风霁月,浅笑嫣然的模样……
四目相对,祁阳心中千言万语,可最后到嘴边的依然只有那句:“你长得可真好看。”
不知其他人听到祁阳的话是何感想,许是不可思议的吧。
陆启沛却是一个恍惚,第一时间就被这句话带回了过往的回忆——她的人生比祁阳更短暂,两人的初识对于她来说,更是不久之前的事。
那时她春闱刚过,出来应酬,与人在清水河畔饮酒作诗。等诗作了二三首,酒饮了五六盏,她已然微醺,不想再留下与不怎么相熟的人应酬,也不敢在人前失态,于是便借着醒酒的名义离开了诗会,踏入了清水河畔花开正盛的桃花林中。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姑娘,如桃花仙子般站在树下。
风吹过,枝头开到荼蘼的桃花随风跌落,飘荡着落在少女如云的发间。她一无所觉,只弯起眉眼冲她露出个好看的笑来,那笑衬得满林的桃花都似失了颜色般。少女却对她夸赞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陆启沛当时就羞红了脸,心中又是惭愧,又有股说不出来的窃喜——她虽少与人打交道,可夸赞她容貌气度的人从来不少,却只有这少女的夸赞让她羞涩欣喜。
然后她们相识,然后她们结交,然后不知不觉间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等到金榜题名,陆启沛又在琼林宴中大放异彩,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赐婚的圣旨。那时陆启沛才知道,这个总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姑娘,竟是天潢贵胄的皇家公主!
那时大错便已铸成,往后种种更非她本愿。只那碗有毒的羹汤入腹,她倒在地上濒死之际,除了恍然中深觉自己这一生可悲之外,脑海中最后想起的竟是小公主那天真纯澈的笑颜……
陆启沛明白,自己是愧对祁阳的,她骗了她的一颗真心,还将她推到了狼子野心的陆启成面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终究被她拖入了泥沼,往后岁月不知会变成何种模样。
是的,祁阳是陆启沛前世唯一的愧疚,以至于重生之后的这几天里,她甚至都不敢想起她。她想逃跑,她想赶在春闱之前就逃离京城,除了不想再助纣为虐,不想再重复自己可悲的一生之外,也未尝不是为了躲避与祁阳的相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没能躲过祁阳,她们更早的相遇了!
陆启沛在祁阳一如当初的灿烂笑颜中自惭形愧,她微微垂下了头,瞧见了自己身上打着补丁的短褐,不觉间更惭愧了。于是头垂得更低了,只怯怯般说道:“贵人说笑了。”
祁阳见此,心中竟无端生出了几分失落来——她那般夸赞,原是想再看看这人脸红模样的,可惜时移世易,随着二人相遇的提前,总归还是不同了。
不过这小小的不同也无关紧要,祁阳上前两步,忽而抬手托起了陆启沛的下巴。
少年的下巴光洁细腻,触手便如摸到了上好的羊脂暖玉,与陆启成那扎手的胡茬完全不同……也当然是不同的,因为面前这故作怯懦的少年根本就是个姑娘家!她不仅不会长出满脸胡茬,身上的气息更是干净纯澈,以至于让她入了心,又哪里还有那蝇营狗苟的陆启成什么事?
祁阳的目光忽的暗了几分,等到陆启沛诧异抬眸,她眼中多余的神色却已经尽数收敛。也不管陆启沛此刻脸上的惊诧,她径自一手托着对方的下巴,一手捏着手帕在她脸上擦拭起来。
陆启沛生得极好,虽说她的人生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可这枚棋子在被舍弃之前,至少是不曾被亏待的。读书学艺,日常起居,她跟陆启成的待遇都是一样,这张脸更是像了九成九,同样的白嫩俊秀,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那肌肤绝非需要劳作的农家子可比。
因此为了掩饰,陆启沛在脸上抹了些灰土,可现在公主要擦她能怎么办,她还能伸手去挡吗?她真的伸手挡了一下:“别,别脏了贵人的帕子。”
可惜公主殿下听到这话却是不悦,一把将她遮挡的手拉下,命令道:“别动!”
陆启沛无可奈何,又看了看祁阳身后仍旧围着两人的一众军士,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她乖乖站着不动了,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模样,任由祁阳将她脸上唯一的掩饰拭去。
片刻功夫,祁阳的手帕脏了,陆启沛那俊秀如玉的容颜也彻底展露人前。
远远看着的芷汀都忍不住惊讶了一下,同时深觉她家殿下真是目光如炬,只是马车与这少年一错身的功夫,竟就能认出对方隐藏在落魄之下的风采。
不过惊讶之后,芷汀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管这少年生得如何,关键是她家殿下这是怎么了?突然下令停车,突然下令把人围了,又突然跑去给这少年擦脸……这莫不是一眼看上了人家,打算强抢民男回宫?可别啊,她家殿下还没成婚了,就是公主也背不得这样的名声!
芷汀心慌慌的想上前,结果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