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页
陈知意本非弱智女流,说是钢筋铁骨也不为过,她在血雨中走过几十年,满身杀戮,杀了不知多少人。她被林然呵斥宫人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望她,眸色沉沉,也并无病弱之气,见林然近前,恍然一笑:“你十五岁那年回洛阳,我当你是洛卿转世,确实动了龌龊的心思。”
林然脚步一顿,知陛下口中的‘龌龊’是何意,只是动了而已,并未付诸行动。她在榻前站定时,陛下自己撑着坐起来,脸色添了几分苍白,并无大病之兆。
她先道:“陛下单纯为了旧物而牵动心结?”
洛郡主旧物太多,多到数不清,林然不信是为一旧物就使她气血攻心。
皇帝摇了摇头,抬首就见林然担忧的神色,面部轮廓像极了那人。她渐渐地回过神来,语气染了几分云端的缥缈:“我见到时间的最后写下的手书。”
“长乐让人送给您的?”林然皱眉,细细一想,又道:“她如何得来的?听说洛郡主的住所烧得干净,怎会有只言片语留下来。”
“她的字、我认识。”皇帝抿唇讽刺一笑,更显得几分无力。
林然不知如何安慰,余光扫过一眼,周遭并无手书,欲退出去让人去找,皇帝又唤住她:“林然,你可记得林肆对你说的话?”
“什么话?”林然茫然,她忘得干净了。
“他说她有言留下,明皇不死、苏氏不灭,江山不姓陈,永不可认我,手书上也提到了。”皇帝看着她,体内掀起一番彻骨的痛楚,摧枯拉朽般将她击垮。
长乐与秦宛极为相似,诛心之举,让人厌恶。林然这般想着,便在榻前跪坐下来,扬首望着她:“阿凉说洛郡主是个豪爽之人,喜欢您,花了五年时间,铁杵磨成针,让您心动。她奔袭千里救您,是无后顾之忧,而您不同,您一走,大周的门户就破了,她会体量您。”
“豪爽?”皇帝喃喃出口,再见林然的容颜,她深吸一口气,无力再开口。
林然明媚一笑,故作轻松:“她喜欢您吗?”
这句话,好像任何一人都能回答,陈只意不知她何意,踌躇半晌,才点头。
“她若喜欢您,就会想着让您好好活下去,带着她的想法与意志。他日黄泉若能相见,您也能无愧于心,有脸面求她原谅。”林然从未见过如此一蹶不振的皇帝,她好像失去斗志般,也失去求生的想法。
皇帝沉闷不言,透着深深的绝望,林然三言两语并非神药,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急躁在心,抓住膝盖处的衣襟,又道:“林肆说她并非恨您,只是恨自己的无用,长乐殿下此举,不过是让您伤心罢了,您若自己乱了,突厥如何退,大周的国门若再丢了。见到她,您如何说?”
“大抵是我无用。”皇帝轻轻一笑,累得眼角滑过泪水,林然动容,上前握着她的手:“陛下,何必妄自菲薄……”
“林然,我累了,你去外间走走。”皇帝拂开她的手,不愿再同她说话,尤其是那张与洛卿相似的脸。
林然舌尖苦涩,站起身要扶着她躺下,却见她自行躺下,并不需要她的帮助,她不知所措,瞧着她渐渐失去血色的脸颊,轻轻退出寝殿。
一出殿,脸色就沉了下来,眸色蕴着盛怒,大步往紫宸殿而去,陛下才刚醒来,身旁无手术书,想必还是落在见礼部尚书的紫宸殿里。
入紫宸殿时,内侍僵持着不让她进,她目光锐利扫过一眼:“我是何身份,不该进?”
内侍讷讷不敢言,挡着她的手臂又放下,这才放她入内,却不敢任由她一人入殿跟着。
他是陛下心腹,林然由他跟着,走上御案时,一面问道:“陛下走后,可有人来过?”
“不曾。”内侍忐忑道。
林然在御案上翻找,将摞好的奏疏都一一打开,又小心地放回原位,案牍上没有找到,她俯身在地上找着。
紫宸殿宽阔,外间的光线照不进来,案牍之下,都是一片昏暗,恰好内侍跟来,她吩咐道:“去、寻盏灯来。”
话音方落,就在案下的角落里看到一角,她伸手拽了出来,字迹不知是谁,然上面残存了几滴鲜艳的血,多半是陛下留下的。
手书上所写的是洛郡主与陛下相识相知到成亲的过程,她细细去看,确有陛下提及的那句话,末尾有一句诛心之语:此生最大之错,就是爱她。
林然的心揪了起来,久久无法回神,谁能接受心爱之人这般的弥留之言。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从容地走出紫宸殿,不知这封手书的真假,思考一番,去找阿凉。
穆凉同她一道入宫,担忧至微,先去看看她。
林然疾步入殿,却见至微在榻上睡着,脚步一顿,轻轻走进殿,穆凉见她过来,猜测是有事,小心退出殿来。
殿外残存几分绿意,不敌秋日萧索,枝头上半黄半绿,已然是入冬之景。穆凉无暇观景,见她手持一物,上透着点点血迹,猜测与陛下有关。
林然站于廊下,屏退伺候的宫人,低声道:“阿凉可认识洛郡主的字迹?”
“见过几次,你给我看看。”穆凉不自信,多年前的旧事哪里能记得清楚,且洛郡主**前将自己的东西烧得干净,一件都未曾留下,若要比对,也是难事。
看过一番后,她斟酌道:“像是她的字迹,不过我对她不熟悉,你去问问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