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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来的状师倒是实相地闭紧了嘴没有再做申辩,毕竟认得准形势。
谁也没见过凌知州如此果决无情的时候,任傅德善如何在公堂上哭号喊冤,他都不为所动。
最后,傅德善只能颓然地接受了这个判决。
不过是半天的功夫,他就像一下子衰老了下去似的,白发徒生,眼神也变得浑浊灰白起来,仿佛行将就木。
其实他自己也服食寒食散,外表富态,内里早已被掏空,受此刺激,便一下子颓败了下去,谭大夫看他一眼,就知道被寒食散所害,心想即便不判死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他不会告诉傅德善,也不会告诉殷然,或者任何人。
凌大人,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婚约的。rdquo;傅德善坐在地上,嘶哑衰弱地说道。
记得。rdquo;凌无书回答。
傅德善猛然抬起头来,那你可要叫老夫一声岳丈大人!rdquo;
凌无书顿了顿,道,成亲之后,自会改口。rdquo;
可傅德善应该是听不到了。
好,好。你还记得婚事,你还记得你是傅家的女婿。那就当着全成百姓的面,答应老夫,下月初八的成亲大礼,要如期进行,你日后,更不能因为老夫的事而苛待小女傅卓媛。rdquo;
他一字一句缓慢但铿锵地说道,全城百姓作见证。rdquo;
人之将死,不禁为家人考虑起来,傅德善也是心痛,临了,能够托付的,竟是治自己于死地的人,他会答应吗?婚事会如期举行吗?
你若不答应,就说明你的确跟这丫头有私情。好一个知洲大人,以后都要背着见色忘义,抛弃未婚之妻的帽子。rdquo;他补充道。
凌无书被人议论自是不在乎的,可这帽子也一样扣在殷然头上。
本官从未想过反悔。rdquo;凌无书道,父辈的罪责,自不当牵连其子女。rdquo;
除非hellip;hellip;
那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再次攫住了他,他看了看殷然,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案子到这里终于结束了,傅德善双脚无力,是被抬下去的。
殷然看着他一下子苍老下去的身形,又一次想起从前是多么怕他,怕到连恨都不敢。
她下意识摸出戴在衣服里的同心锁,手指在粗糙的锁面上摩挲着,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阮青山被押着路过殷然的时候,脚步停下了,望着她脖子上的同心锁,对她说道,我和元二找出傅德善要的东西后,又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反正傅德善说,过几日把你送到庄子上,就把这屋子烧了。rdquo;
殷然再次想起那个傍晚,那个被掏空的家,她强忍着眼泪道,我在元二屋里看到了,我娘的首饰你们也不放过。rdquo;
原来他还没有变卖出去?!rdquo;阮青山吃惊的眼神后,是空洞的茫然,他嗫嚅着说,打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同心锁,我就猜到你是殷家的女娃,当初我要拿走这锁,元二却说这是娃娃的东西,不能拿。rdquo;
哼。rdquo;殷然冷笑了一声,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
你hellip;hellip;会原谅我吗?看在我在堂上帮你的份上hellip;hellip;rdquo;阮青山出奇地悔悟起来。
他跟元二虽是兄弟,却大大不同mdash;mdash;元二不忍心拿娃娃的同心锁,如何欠债累累都不肯变卖搜刮来的首饰;阮青山却若无其事地借此攀上傅德善,继续帮他坐着一马又一马肮脏的勾当。
他们一个沦为阶下囚,一个从此改头换面,富贵盈门。
可杀人犯就是杀人犯,最后的下场,却是相似的。
悔过求心安,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如果我父母能活过来,我就原谅你们兄弟俩。rdquo;殷然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过,一把扯下同心锁,紧紧地攥在手里。
衙门外天色灰暗,下起了雨,雨水将泪水冲刷了干净,殷然却还是迈不开步子,愣愣地望着天空呆立。
忽然间,头顶一把油纸伞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替她遮住了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雨水。
她转身看去,撑伞的是凌无书。
那天我被夫子留堂,天快黑了才放我走。我一路跑着回去,因为娘说过晚上有我最喜欢的烧鸡吃hellip;hellip;但我又很害怕,怕爹娘见我这么晚了还不回,担心我,又怕他们因夫子留堂而生我气。我很委屈,夫子说我开小差,罚我站了很久,我一动也不敢动地站着,心里焦急地想见我的爹娘,我明明没有开小差,明明没有hellip;hellip;rdquo;
殷然将不停涌上脑海的回忆说了出来,眼泪再次滚滚而落。
家里黑乎乎的,爹娘都不在hellip;hellip;rdquo;
好可怕,就连现在想起来,那场景也让她怕地发抖,更何况当时一个八岁的孩子。
颤抖而削瘦的肩膀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搂住,然而良久,他终究没有再进一步。
握伞的那只手用力攥紧,攥地指节发白,借此隐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半晌,殷然终于平静了下来,我应该无所畏惧。rdquo;她告诉自己。
我有一个想法,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要说。rdquo;凌无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rdquo;殷然抬起脸看着他,眼角还有一颗未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