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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破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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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信岛,东南伏牛山外,十里坡上,有一颗老槐树,又高又粗,枝繁叶茂。山风萧萧,一块白底红字的酒幌,从半空中的枝叶里面挑了出来,飘飞乱卷着。酒幌下,三四幢竹楼,中间以石径或者竹廊相连接,看似幽静,但却有嘈杂声,还有烈酒的香气。
    悟虚和张若月二人,坐在数里外的两块大石头上。他们二人都对自己收敛气息的本是比较自信,自诩不会被那三四幢竹楼里面的人察觉到气息。再加上,周围草长叶密,他们两个人,没有再布下什么禁制,甚至还不时低声交谈着。
    金黄的余晖,越来越淡,风声里的虫鸟鸣啼多了起来,身影也越来越长,两人不觉止住了闲聊,变得沉默起来,静静地望着前面那颗老槐树。
    人都说,人老成精,这树也差不多,长到现在,皱皱的树皮,竟然隐现几分嫩绿,那树干也不再笔直往上、参天而去,反倒老来俏般,斜斜地横生出许多枝节,远远望去,就像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巨伞,又好似一颗苍劲妩媚的千年迎松。
    忽然,一道劲风响起,一道身影犹如大鸟一般,从悟虚和张若月头顶掠过,消失在那颗老槐树下。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数道身影,如此这般。
    张若月,忍不住把手一挥,布下了一道隐匿隔绝气息的结界,然后对着悟虚说道,“这些人怎么臭烘烘的?杀这样的人,真是脏了本姑娘的手。”
    悟虚,微微一笑,“不要紧张。”
    张若月,睁眼瞪了一下悟虚,低声喝道,“本姑娘又不是没有杀过人,紧张什么?!”
    悟虚,又是一笑,“若月仙子,的确杀过人,而且还不少。但都是跟着令师一起吧?这次,恐怕是第一次单独行动,而且是杀和自己没有深仇大恨,全无干系之人。”
    张若月,一手握着星云竹剑,冷冷地看着悟虚,“难道你不是?我看你方才,一言不发,手里一直扣数着佛珠。怕也是一个雏儿,紧张得很吧。”话一出口,张若月便觉得“雏儿”一词,太过江湖和低俗,脸颊上不由浮现一丝淡红,微微别过头去。
    她却没看到,悟虚脸上也是一抹红霞飞过,红得好似天边的晚霞。确实,悟虚,还是第一次,单独出来杀人,而且和悟虚说张若月那般,是第一次主动来杀一个和自己没有深仇大恨,全无干系之人。
    她别回头,看到的是悟虚一脸苦笑,和满眼的忧伤。她似乎不忍,放低了声音,幽幽一叹之后,沉吟着说道,“你可别怪别人,是你自己提出来要装着那什么宋熊,下山去,摄取凝炼你那些道友的神识的。”
    悟虚,收敛心神,缓缓摇头。主动来杀这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宋熊,无论如何,是犯了杀戒。虽然,悟虚后面通过张若月,借助掩月宗的势力,调查出此人劣迹斑斑,十恶不赦。但自己杀心先起,在悟虚看来,便是犯戒了,犯了于佛门弟子而言,最为严重的杀戒。之后,所寻找到的理由,其实不过成为狡辩的接口罢了,或者说加重了自己的杀心。没人逼自己,没人拦着自己。方才,暗暗扣数佛珠之时,自己好几次,想要立刻转身就走,但都没有起身。自己,这是怎么了?
    悟虚,没有回答张若月的话。张如月,同行人口吻所做的安慰,反倒令悟虚觉得其师尊安排其随自己一同杀人下山,说是为了同掌那已经面目全非的九叶青莲灯,实际上似乎还暗藏险恶用心。
    在自己的后世,有一种说法,“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所谓,这样的关系是最铁的。那么,一起杀过人,是不是更铁,更难分彼此?
    。。
    悟虚,想得太多了,想得太乱了。所以,他决定,不再想。
    前方,老槐树下,十里坡那三四幢竹楼里面的灯光更亮了,声音更嘈杂了,酒香也更浓烈了。
    悟虚,忽然对着张若月说道,“待会,我不会帮你的。”说完此句,悟虚,站起身,微微伸开双臂,像一只飞鸟,飞了出去。
    张若月,几分恼怒,紧随悟虚而去。
    当悟虚和张若月,走进去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修士,正一边饮酒,一边议论着求魔岛的告示和乾坤岛蜃海秘市流出的最新清单。他们看到悟虚和张若月那一刻,全都面露惊讶,静了下来,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有几个修士,放下手中的酒杯碗筷,快步走了上来。
    “宋兄,你这么快出关了?”
    “大熊,那今晚还可以喝几杯。“
    “大哥,身边这位道长怎么称呼?”
    。
    悟虚,微微笑着,笑而不语,在他们这几人的簇拥下,带着张若月,施施然地来到一间幽雅竹舍,靠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坐定之后,悟虚方才说道,“诸位弟兄,且容我与这远道而来的道长谈些要事,再与诸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那几人顿时会意,嘻嘻哈哈地退了下去。悟虚随即抬手布下了禁制,待回头看时,张若月玉指已经遥遥指向了竹楼后某一处。
    悟虚遂与张若月,双双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复又重新出现。只见,悟虚,低着头,一边扣数着手腕处的寂灭佛珠,一边低声诵着佛号;张若月,粉面含煞,手脚微微颤动着,两眼不停地环顾着四周。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悟虚,停了下来,抬起头,询问式地望着张若月,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张若月,忽然幽幽地吸了口气,侧脸瞪了悟虚一眼,然后,徐徐变化起来。面容,身材,气息,气质,甚至眼神,全都变了,变成了一名中年儒生。
    悟虚,凝视了片刻,摇摇头,“儒门修士,都是一身正气。若月仙子,如今装扮,虽然外形逼真,但总是感觉少点什么。”
    锵的一声,张若月抽出腰间星云竹剑,笔直地对着悟虚,仿佛随时便要刺过去。
    方才,悟虚和张若月,飞闯入那宋熊闭关之所,发现,果然如掩月宗情报中所说的那样,除了那宋熊,还有一名手下。他们二人,正在修炼儒门功法,
    悟虚假扮宋熊,一真一假相遇,自然便是生死相斗。那名据说叫作田守正修士,则是依约留给了张若月对付。毫无悬念,悟虚和张若月,最后杀了宋熊和那田守正。只不过杀了之后,回到先前那间幽雅竹舍,悟虚低头念佛,张若月带着几分茫然和无助,呆坐在那里,倒真的像个“雏儿”。
    望着有点气急败坏,以剑指己的张若月,悟虚,只得一手指着外面,不停地笑道,“好好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身正气,剑不容邪。”
    按照掩月宗的情报,暗中被浩然峰招揽,宋熊和其心腹田守正,明日一早,便会赶往浩然峰外的正气岛,和其他人一起,随着郭敏和刘伯温,下庐山,去往人世间,结交招揽儒士,传播儒门功法,以便于赵浩然、陆子虚、罗归一等人收集那所谓的儒门浩然正气。
    张若月的本意,是杀了这二人,李代桃僵之后,便即刻动身,离开此地,赶往正气岛。悟虚,却以为,还是过了今晚,再走不迟。为何?悟虚对张若月的解释,尽量一切照旧如常,以免不必要的纰漏,引起猜疑。
    于是,变作了宋熊的悟虚和变作了田守正的张若月,撤了禁制。外面,灯火通明,烈酒的醇香在夜气中进一步发酵,更有修士们无端的浅言低笑。
    悟虚,微微凝神,听到的,大多都是谈论求魔岛的求购告示和乾坤岛的蜃海秘市。当然,留在这里,围坐饮酒,道听途说般议论的,其修为和实力,可想而知,除了数人,皆是平平。
    有几人,见悟虚和张若月,撤了禁制,坐在那里,便走了过来。
    ”为何撤掉禁制?到明日一早,你我露个面,便飞去,岂不更好?”张若月,放下酒杯,神识传音道。
    悟虚,放下酒杯,对着来人,招手笑道,“都是自己兄弟,不必拘礼,坐,坐。“
    ”宋大哥,此次出关,气势不同往日啊。”
    “是啊,这正宗儒门功法,一经修炼,宋兄,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小弟我都不敢上前相认了。”
    。。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半是恭维半是羡慕,还带着一丝敬畏。
    悟虚,依着宋熊的作态,把手一挥,仰头抬眼,”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来!饮酒!”遂与众人,饮了一杯。
    一杯后,复有人徐徐言,“此去人世间,不知宋兄,何时归来?若是时长,倒是想煞我等。“旁边之人,纷纷附和。
    悟虚,举起杯,沉吟着,”下山容易上山难。此去人世间,说是三五月。”
    又有人问道,“下山后的行程,可曾定下?“
    悟虚,饮尽杯中酒;众人也纷纷,饮尽杯中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下山后的行程,谁能说得清?”一人,持酒壶,徐徐将悟虚面前酒杯注满,悟虚学着宋熊的气派,微瞪着眼,金刀大马地坐在那里,一边沉声答道,一边复又举起了酒杯。
    杯中酒,又尽。
    一声叹息,忽从座间起。悟虚,醉眼朦胧状么,侧身扭头,只见一人举杯望月而叹,遂一拍桌子,指着那人,喝问道,“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
    却听到,旁边一直静静的张若月,低声咳嗽了一声。
    悟虚大怒,指头转向张若月,”你哆嗦什么!?奶奶的,修炼了浩然功,便端起架子,自视清高起来了?!板着个脸,话也不说,酒也不喝!“
    张若月,愣了愣,神识传音,怒问道,”你疯了!?”
    悟虚,神识却不作答,拿醉眼瞅着她,用手指头指着她,眼神中藏着一丝笑意。
    旁边众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宋熊如此失态,对田守正如此恼怒,面面相觑,纷纷出言相劝。
    只见,张若月,缓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悟虚,哈哈大笑。众人,也哈哈大笑。张若月,也是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悟虚,依旧指着方才叹息之人。那人复又一声叹息,遂把心底事,说了出来。原来是,惦记人世间的家族,想着宋熊此番下去,若是有机会,去照看一二。
    悟虚,大笑道,“这有何难?!小事一桩,包在哥哥身上。诸位兄弟,还有何事,一一说来!”
    一事一杯,杯杯烈酒。悟虚,不由真的有了几分醉意。他斜着眼,笑看着张若月的冷眼。
    那些人,见悟虚如此,方知悟虚今夜是真的有几分醉了,即以为是其新修了儒门功法,加之临下山,生死难料,心绪激荡的缘故,便命人撤去了四周的竹排,将所处之处,变作了一间水上凉亭。
    杯盘换去,凉风习习,歌声隐隐。悟虚装作的这个宋熊,不由抚桌,瞪眼。酒壶尚温,一飘渺佳人飞落在前。
    古筝声起,那佳人女子,翩翩起舞,长袖如云。悟虚不由讪笑着望了旁边张若月一眼,却见扮做那田守正的张若月,正端着酒杯,色迷迷地瞄着前方,佳人舞姿。
    古筝声,时而缓时而急,时而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时而如匆匆岁月声声如歌。那浓妆艳抹,凤冠霞帔的舞者,飞纵飘摇,媚态十足,灵气逼人。
    张若月,在一旁轻笑了。
    在那宋熊和田守正的记忆中,这舞者,乃是宋熊垂涎已久的一名落魄女修。宋熊常常轻薄之,却始终未能如愿。但今晚,却似乎有些不同,蛾眉转,霓裳舞,个中风情先前无。
    悟虚,哈哈大笑,抬手弹指,一颗寂灭珠,稳稳地落在其发间。
    “又不是生离死别,尔等何故如此惺惺作态?“悟虚,环顾四周,漫声吟道,”夜未央,灯正红,卿卿佳人露花浓。人尚在,酒正香,铮铮铁剑舞寒霜。”遂,拔出铁剑,飞至空中,一边舞剑,一边吟诵文天祥所作的那篇《正气歌》。
    一剑歌舞罢,悟虚踉跄驻足,铁剑杵地,扬眉淡笑,“虽千万人吾往矣。纵然是死,吾也无怨无悔。诸位兄弟,醇酒美人,留待日后,莫要悻悻作临死送别。吾不喜也。”
    掌声响起,张若月扮做的田守正,拍手笑道,”好一曲正气歌!”随后,两手举杯,飞到悟虚身前,“将进酒,杯莫停。“
    天空,明月洒下无数清辉,悟虚望着张若月,笑道,”吾醉矣。”随后,直起身,对着有些瞠目结舌的众人,对着掩袖默立的舞者佳人,挥手笑道,“一身正气!“
    歌舞夜宴遂罢,四面晚风不吹。
    凉亭中,禁制内,自认破了杀戒的悟虚,匍匐在地,在有些手足无措的张若月脚下,痛哭流涕。
    正所谓
    山风萧萧十里坡,老树亭亭定风波。
    美人伴我破杀戒,一身正气醉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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