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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元锦生看到林缚却是和颜悦色的迎过来作揖施礼:“想不到林举子有雅兴在陪苏湄姑娘赏雪,锦生过来打扰了……”
    “小侯爷客气了,”林缚也不能拳打笑脸人,站起来与元锦生还礼,出于礼节,介绍身边的秦承祖,“这位秦先生是我外乡过来的朋友……”
    “锦生见过秦先生。”元锦生又给秦承祖作揖施礼。
    “不敢当,不敢当,秦某人一个行脚货色,哪敢当小侯爷的礼?”秦承祖慌手慌脚的站起来朝元锦生作揖,又朝王超、藩知美、顾嗣元等人作揖,“秦某人见过诸少君……”看他此时缩胸塌肩,一脸谄笑,谁能想象他驰骋淮上做马贼的风采?便是刚才他与林缚、苏湄对坐而谈时儒雅风度不弱当世名士。
    “……”小蛮看着秦承祖转眼间就恍若两人觉得十分有趣,抿唇而笑,嫣然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沁人心怀。
    王超作为江宁府尹王学善的公子,对举子出身、攀上顾悟尘门下的林缚一向是看不上眼,他本是冷眼看着元锦生跟林缚客套,待看到小蛮笑起,便觉得眼前一亮,定睛往这个小美女看去,想不到这小女孩子容貌倒丝毫不比苏湄、陈青青差半分,只是年纪尚幼,脸上稚气未脱。
    小蛮给王超盯住看厌烦,人往林缚身后躲了躲,避开王超的视线;小蛮也是下意识的拿手指顶了顶林缚的后腰,想要让林缚去看王超那副令人厌恶的猪腰子脸,这亲昵的动作却落在藩知美的眼里。
    藩知美眉头微微一蹙,心里暗道:难不成在白沙县一同历劫真让她们对林缚这个莽夫举子心有好感了?
    “旁人只知林举子书文学问过人一等,然而在东华门外义援奢家姑嫂,才让世人真真切切的知道林举子乃文武全才之人……”元锦生坐下来还是不忘恭维林缚。
    “小侯爷过誉了,”林缚笑着说道,“林缚虽然读过些书,却是鲁莽性子,可当不起小侯爷这么夸。”
    “林举子谦虚了,林举子若不觉锦生唐突,锦生便抖胆唤你一声先生……”元锦生语出惊人的说道。
    听元锦生这么说,林缚也是微微一愣,元锦生过了年节便是弱冠之龄,只比自己年轻一岁,他下意识的看了顾嗣元一眼,心想应该是他与赵舒翰合著《提牢狱书》一事让顾嗣元嘴快说给元锦生听了。
    顾嗣元、王超以及藩知美在旁边见元锦生待林缚如此之重,心里都想:至于吗,这小子不就跟无关紧要的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合著了一部狱书嘛?
    顾嗣元昨夜给他老子教训,又给强迫看了几十页狱书,今日与元锦生他们相聚,便发牢骚的将这事说出来,却万万没有想到元锦生因为这事就尊称林缚先生。
    陈青青知道藩楼那夜发生的冲突,只当林缚是个得势便嚣张的跋扈角色;她也知道林缚适逢其会救了晋安侯奢家姑嫂,说起来当初她给前江宁守备将军何月京纳为妾室之后,何月京给东闽总督李卓参了一本斥责其在后方对东闽战局支持不力才给朝廷从江宁调走,后又战死蓟北陈塘驿,以致她最后给何妻赶出何家,她心里对在东南叛乱十载的奢家没有什么好感,巴不得看奢家的好戏,自然对林缚救奢家姑嫂一事的感观极冷淡;当然她对藩知美这个纨绔子弟也没有什么好感,抱着游戏红尘的心态,挤兑住藩知美进柏园来,便是想要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哪里想元锦生进来会对林缚如此恭敬有加?
    静斋园主人陈青青心里当然清楚藩楼实际是受永昌侯府控制的物业,元锦生对林缚恭敬有加,就算藩知美有满腹怨恨,也不敢这会儿去驳元锦生的面子,她心里却是奇怪,这林缚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元锦生待他如此客气?
    真正的永昌侯爵位继承人元锦秋是元锦生的同胞兄长,与陈青青往来甚密。由于元锦秋的袭爵是法定袭爵,兄弟之间不存在残酷的袭爵之争,所以元锦秋虽然纨绔,但是不避讳在陈青青面前夸耀他这个自小聪明过人又给他父亲、当世永昌侯元归政寄以厚望的胞弟,耳边听多了,陈青青对元锦生还是略有了解的,甚至知道永昌侯府事实上在元锦生从燕京归来之后就让他协助藩鼎打理藩楼的事务。想着真是有趣了:藩楼少主藩知美对林缚恨之入骨,藩家暗地里的主子又对林缚欣赏有加、意欲笼络,大半个江宁城都知道林缚是顾悟尘的亲信门人,偏偏顾悟尘之子跟林缚在江宁城的死对头藩知美走得亲密,这到底算什么回事?
    便在这众人心绪复杂、纠葛之间,元锦生跟林缚讨教起狱书来。
    林缚早就知道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让他在狱书上署名是成名的捷径,却没有想到事情会最先从顾嗣元嘴里传入元锦生的耳朵里,他也愈发的感觉得元锦生结识人的目的性极强,与其说是欣赏自己的才华,不如说他是想笼络自己。
    林缚心里对元锦生以及其背后的永昌侯府暗暗起了警惕,难道永昌侯府也看到朝廷暮气沉沉、积途难返而起了别的心思?
    林缚与秦承祖对望了一眼,便与苏湄说道:“天时不早了,今日多谢苏湄姑娘招待,改日再登门拜访……”站起来又朝元锦生、陈青青等人拱拱手,说道,“林缚便不再打扰小侯爷、青青小姐与苏湄姑娘相会了。”
    陈青青到底是惹事的性子,她说道:“小侯爷说林公子文武全才,刚才听你们谈论狱书,青青才略知林公子真有文采;不过恕青青任性又眼拙了,林公子何以能称文武全才,总不能拿藩楼之事说叨吧?”
    林缚眉头一扬,冷眼睃了陈青青一眼,心想:这娘们美艳得紧,这心思怎这么恶毒,非要挑拨得藩知美跟我斗个头破血流不成?林缚不明白陈青青藏在怎样的恶毒心思,但看藩知美的神色,知道他已经给陈青青撩拨得性/起。
    林缚将腰间刀取下来拿在手里,冷淡的问陈青青:“要怎样才能让青青小姐相信林某人手里真有一分本事?”他倒也不谦虚说元锦生刚才是谬赞,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冷冽出鞘的利刃。
    林缚将腰间刀解下,藩知美那两个守在园子门口的随扈听不见这边说什么,怕藩楼之事重演,解下刀拿在手里不等吩咐就跑了进来。
    陈青青本要怂恿林缚跟藩知美的护卫比斗,但是给林缚冷眼盯着,心头竟是发虚,怕这鲁莽举子对自己言行出格,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撩拨下去。
    林缚望了苏湄一眼,问道:“苏湄姑娘有觉得这园子什么碍眼的,林缚替你除掉……”按着刀鞘上的机括,铛的一声响,露出三寸寒光来。
    林缚这话说得杀气腾腾,藩知美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元锦生、王超、顾嗣元都心里惊骇,心想: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动刀动枪起来?难不成苏湄说他们碍眼,林缚就要拿刀杀人吗?
    林缚看着藩知美那两名带刀随扈抢一步站到凉亭台阶上,挡在他与藩知美之间,他哂然一笑,指着横在园中石径之上一枝婴儿手臂粗细的老梅枝桠,跟苏湄说道:“我看这梅枝挺碍眼的,我今日替苏湄姑娘除去……”
    林缚拨出刀来,跨步举刀劈斫而去,在别人眼里只是一道寒光闪过去,待他们看清楚时,婴儿手臂粗细的梅枝已经被林缚一刀劈断掉在石径上,那株梅树就像给阵风吹过,轻摇了两下,飘下几朵花瓣落在雪地上……
    林缚将刀归了鞘,看了陈青青一眼:“林某人就这些丝微伎俩,”朝苏湄作揖说道,“今日便告辞了。”便与秦承祖走了出去。
    藩知美见林缚不敢跟自己的护卫比试,看着他与秦承祖离开,再看了看石径上的断梅枝,冷笑道:“不过这点伎俩,便是将这满园子的梅树都砍光了,也就这点伎俩……”
    元锦生弯腰捡起梅枝,看着平整如割的梅枝断口,回头看了藩知美一眼,恨他没有一点眼力。虽说这事还是陈青青挑拨起来,但是陈青青是他大哥追逐得紧的女人,他不便说什么,冷声教训藩知美,说道:“便再多两人保护你,林缚刚才要杀你也易如反掌!”将梅枝掷到藩知美的两名护卫跟前,“你们两个劈给我看看……”
    两名护卫要顾忌藩知美的面子,却不敢对小侯爷说谎,摇头说道:“属下无能。”他们都是行家里手,当然知道林缚这一刀的力道、刀速、刀劲都堪称一流,即使他拿的刀也好,却绝对是一流的刀术,换成他们如此大力的劈击,多半是枝断刀也断;关键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这种刀术,竟然将通体狭长窄刃的腰刀劈出猛烈如火的气势来。刚才林缚一刀看得他们冷汗直冒,脸色有些发白,幸亏没有主动挑衅,不怕给当场杀死都白死了。
    藩知美这才脸色苍白不吭声。
    陈青青当然没有练过武,但是前江宁守备将军何月京自夸武艺过人,常拿着一把齐下颔高的大陌刀砍树桩给她看,还自夸如何难得。陈青青到底不知道林缚那一刀如何精妙,却能感觉到他那一刀的气势比何月京不知道要强上多少,特别是林缚刀劈梅枝之前的那些话,可是真真切切的在警告园子里的众人,园子里谁要让苏湄觉得碍眼,他这一刀会毫不犹豫劈下去。
    陈青青想着林缚离开前看她的冰冷眼神,心头也微微发寒,心想自己真要把他的性子撩起来,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又偷眼去看苏湄,见她神色平静得很,真是过于平静,心里想:她不应该也觉得很惊讶才是吗?心想她与林缚之间的关系大概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林缚走了,但是事情给这么一搅,陈青青等人也无趣再留在柏园,各自告辞离去。
    陈青青坐车回到静斋园,看家的婆子就过来禀报她:“国公爷今儿过来了,在你房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老不死的,要老娘逮到机会去撩拨人,差点害老娘得罪上一个煞星,”陈青青满脸怒气,吩咐园子里的婆子、丫鬟,“把那老不死的赶出去……”
    “我们哪里敢赶国公爷走?”婆子们尴尬的说道。
    “你们不敢,我去赶,曾家没一个好种,就知道拿别人当枪使。”陈青青怒气不消,提着襦裙大步朝后院园子走去。
    第四十三章  劈击实习录
    林缚与秦承祖坐车离开柏园回到集云居。
    “你那一刀真是不简单啊,一刀劈击迅烈异常,我看长山岛上能有把握挡下你这一刀的人也没几个,”秦承祖犹回味着林缚在柏园劈梅断枝的那一刀,回到集云居才问林缚,“对了,你学的是什么刀术?拿腰刀直接劈击的刀术,似乎很罕见。”
    “让秦先生笑话了,我哪学过什么刀术?”林缚笑着说,在这件事上他只能继续扯谎要让别人更容易接受,“我自幼喜欢读些杂书、学些杂术,少年时得到过一本名为《劈击实习录》的杂录,上面简单说了一些练习劈击的方法,我当时也浑不当回事,当成健体之术练习,一直以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却是经历长山岛诸多事后才觉得有些实际的用处。回来石梁县后还想再找那本书细细研读,却不知道早给我丢到那里去了。这段时间我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整理了一些内容,不过遗漏还是很多,正要跟秦先生提起呢,让秦先生帮着看看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便让柳月儿进屋里将他整理的那份讲解劈刺术的书稿拿出来。
    “你跟豹子整日在一起,他用刀是行家,我能看出什么不足来?”秦承祖笑了起来,他站在走廊前的台阶上等着柳月儿将林缚凭记忆抄录下来的那本《劈击实习录》拿过来,他心里好奇是什么样的奇书让林缚这么个看上去文弱的书生使刀有这么大的威力。
    秦承祖嘴里所说的豹子是钻林豹周普,秦承祖这一伙流马寇里,没人用刀能胜过周普。
    书稿拿来,很薄,只有六七页纸,与秦承祖寻常见到的武学册子迥然不同,不要说招形图录了,连招术套路都半点不提,与其说是武学经籍,不如说是练习劈击之法的要点记录。
    秦承祖翻着书稿,手指点在字上,轻轻读道:“彼未实劈,我切忌手动身摇,为敌所乘;日常需练到敌刀枪及我身再相格还击,使敌措不及防。劈击须下力,创人需重,否则伤敌亦易被敌所伤。击人需击要害,善击者不仅要打击准确,还需有力。多与生手练习对劈,增胆力与经验,虚实变化皆由实劈中体验出来,实劈经验愈多,乘势借力的机会愈多。基本法练劲力,虚实变化,非实劈不能精妙,花招套路无用。实劈时须采取连击法,击敌不闪,乘势连击赶打,不纵不跳,连进连退。交手既为练习也不相让、不讲情面……”
    秦承祖粗略的将手里的书稿看完,只有六页纸,写满蝇头小楷,林林总总列了四五十条,不过三四千字,讲述的根本就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武学,而是日常练习劈击之术的注意点,甚至开宗明义的将普通武学的花招与套路斥为无用,。
    换成其他武师,说不定要跟林缚争执一番:这算哪门子的狗屁刀术!秦承祖他们早年从军、而后为匪,手下的工夫早就将那些最初学的无用花招、套路都焠练干净,自然识中这本《劈击实习录》直接点明技击之术的要害,教导练习之法。
    秦承祖理解更为深刻,他是秀才出身,三十岁时才弃文从军,之前只能说身体强健,从军之后才在军营里随大流学过几式基本拳路跟刀法。从军时也不用他捉刀上阵厮杀,却是落草为寇后才认真练武。拿传统武师的说法,他打小没练基本功,没有练好筋骨,拖到三十岁再苦练也铁定是个废物,但是秦承祖率众落草十载,身手虽说远远不能跟周普、傅青河相比,七八个普通壮汉还不在他眼里,提刀上阵厮杀也不落人后;细想起来,平时也只是苦练那些实用的技击之术。
    秦承祖眉头蹙着,看着坐在檐下扶廊上的周普,说道:“这劈击术要说是刀术,却是一门专用来杀人的凌厉刀术……练习之法似乎也不局限于用腰刀,你觉得拿用这法子练陌刀能不能成?”
    “这劈击术必是军中高手所创,除刀一类外,稍加改动,同样可以拿来指导练枪……”周普相当肯定的说道。林缚要将后世所学的劈刺术融入当世刀术之中,许多方面自然要跟周普请教,周普对这劈击术薄薄的六七页书稿早就熟悉透了,也拿劈击术跟自己所掌握的技击之术一一印证,提出许多改进的建议,这份书稿可以说是林缚与周普两人共同制定下来的,只是给林缚假托了一个不知名先人的名义,他哪里知道劈刺术原型恰恰后世武师借鉴诸多对战技击武术为军旅所创?
    秦承祖又将书稿细看了一遍,有不解之术,便问林缚、周普,还将吴齐拉来,就在堂屋前的走廊檐下一起研究起这本《劈击实习录》来,越琢磨越有味道,不知不觉天都黑了下来,挑起灯笼,在灯下周普与吴齐甚至拿刀在雪地里对劈练习起来,柳月儿两次过来问能不能开晚饭,他们都不觉得肚子饿。
    “这劈击术能拿去指导训练武卒得一部精锐易如反掌……”秦承祖判断说道,又问林缚,“我能否抄录一份带回长山岛?”
    “那是当然,花这些工夫整理出来,可不是只为自己练习用刀方便。”林缚笑着说道。劈击术说起来还是最基本的练兵方法,持之以恒的练习也只是提高士兵个人的持械搏击能力,真正要将寻常兵卒操练成精锐之师,却远不是薄薄六七页书稿能说透的。林缚有一些后世的经验,但是不同的战斗形势,训练方法与战术都有很大不同,他所记得的后世很多训练方法与战术都需要大幅度的调整跟修改,所幸在冷兵器小规模战术修养上,周普能给林缚提供足够多的经验。想到过了年节就能正式出任江岛大牢司狱官,林缚心里还是几分期待的,他首先可以拿江岛大牢近两百守狱武卒当成他练兵的试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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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承祖到底没有肯留在江宁过年节,只多留了一日,这边林景中以集云社的名义直接拿银子买了一艘乌蓬双桅旧货船装满米面、棉布以及少量茶叶以运往崇州贩卖的名义,载着秦承祖等人顺江而下。
    这艘乌蓬船将直接出海,不能用雇佣来的船工,吴齐直接带着两名手下跟秦承祖以及护送秦承祖来江宁的一人共五个人驾舟离开江宁。
    很难想象吴齐他们离开马背之后就如此迅速去适应舟楫生涯要吃多少苦,林缚计算着时日,秦承祖他们一切都顺利,也要过了年节也能到长山岛。所幸冬季海面相对平静,不然在扬子江上都不能算大船的双桅乌蓬旧货船出海面临的覆倾风险实在太大,毕竟长山岛离扬子江口还有一天一夜的航程。
    秦承祖虽然从新浦县又弄到几艘船,但都是不利于海上航行的内河航船,甚至还有两艘无桅桨船,连在一起拖到长山岛去。在茫茫大海远程航行,不利用风力,而是用人力划桨,一船水手累死在大海里都有可能。这些内河船只能在近岛十数里范围内的海域航行,风浪大了还要及时回岛避风;长山岛现在能用来在海上远程航行的依旧只是林缚他们最初夺下来的那艘三桅海盗船。
    虽说在江宁就有现成的船可买,但是考虑到近海特别是夏季的风浪甚大,甚至要考虑到作为战船在海上跟其他海盗船进行对抗,林缚要求林景中哪怕先租借几艘旧船运货,他们购买的新船必须要有经得住夏季近海风浪摧残的坚固,哪怕数倍的价格都不惜。
    在秣陵湖东、与秣陵湖相通的龙江湖畔有江宁工部所辖的龙江船场,是大越朝最大的官营造船基地,曾有能力营造八桅、载重高达两万石甚至三万石的大型船只。
    龙江船场不仅给官府造船,也给民间商号及私人造船,兴盛时,龙江船场号称新造的舟船楫帆能将整个十多里方圆的龙江湖都遮闭掉。
    奢家叛乱以来,朝廷肯定无意也无能力出动水营战船从东海远程扰袭奢家腹地,拨给龙江船场的造船经费自然就直接砍给东闽平叛军当军饷了。另外,这些年来东南税粮主要用在东南战事上,前往燕京的漕运疲软,从最盛时的每年八百万石漕粮骤降到三分之一不到的水平,江东、两浙等郡就都有大量的漕船运力空闲下来,龙江船场这些年几乎就没有接到一单新船的订单。也不单龙江船场,江东其他地方的官营及私人船场这些年都陷入绝境,官营船场还能苦苦坚持,私人船场主就只有卷席铺走人。
    这些船场里这些年总是几艘甚至几十艘已经造成或即将造成的新船因为卖主撤单或无力支付购船款而砸在自己手里,林景中这段时间来一项任务就是替林缚到江宁府境内的各家官营或私人船场考察,除了要选择将来利用海上航行的新船外,另一个主要的就是这些新船都砸在各家船场手中脱手不得,林景中也要借机压低购价。
    这些天顾天桥打理的茶货铺子拿顾家及林梦得提供的近两千斤老茶在江宁城里铺销路,林缚在藩楼替集云社立下名头,又有江宁府左司寇参军张玉伯额外照应,茶货铺子没有遇到其他什么大的阻力,甚至给兵马司巡街差役的例钱都要比其他店铺少一半,但是这些天每天的盈利也就两把银子,这在江宁已经算经营得相当不错的茶货铺子了。
    茶货铺子要大规模盈利还要等明年顾家新茶上市,但是就算来年顺利包销顾家新茶,集云社一年能落净利最多也不过两千两银子而已,就算林景中现在手里还有近七千两银子可花,他哪里又敢随便花?
    小年夜过后几天,江宁城大街小巷的市井之民都在为年节准备。林缚亲自到赵舒翰宅中去送年礼,顾悟尘囿于党争不肯用赵舒翰,也使得林缚有些愧见赵舒翰。赵舒翰倒是突然放开了,也知道这事林缚替他尽心尽力了,再说他这几年有些事也看透了,心情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年节前后要么就留在宅子写书,要么就到集云居来找林缚喝酒,江宁刑部衙门也甚少去。
    除夕夜那一天,林梦得也来邀请林缚除夕夜到东阳会馆参加留守江宁的乡党聚宴,林缚先是在顾悟尘府上喝酒,再去东阳会馆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到集云居已经是深夜凌晨,听着锣鼓声响、巷民欢呼,新的一年、崇观9年就这样来了。
    年节,也就是后世常称的春节,是当世民众最重视的节日,正月头几天又集中好些个重要节日,正月初五迎财神、正月初八谷神节、正月十三上灯日、正月十五元宵节,一直到正月十八落灯日,年节气氛才算消淡。江宁城里的各处衙门恢复正常的坐堂,该出门做工的才出远门做工,放舟赶车前往外乡才放舟赶车前往外乡,无论对官员还是生活安康的市井民众来说,持续差不多二十天到一个月的漫长假期还是有结束的这一天,也是正月十八这一天,出任江东按察使司江岛大牢司狱的公函正式送达林缚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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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新官上任
    林缚一直不习惯这个年代闻鸡而起的生活,每日总要蒙头睡到天光大亮才起床洗漱、练刀,然后再处理每日的杂务。
    十九日这天,头遍鸡打鸣后,窗纸外才透出微明的青光,林缚在睡梦中就听见房门给哔哔剥剥的敲响,柳月儿在外面轻声唤他。林缚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就听见“吱哑”一声,柳月儿推门进来,屋里光线很暗,就看见柳月儿在那里摸索着找火镰点了灯。
    “什么时辰了?”林缚欠起身子问柳月儿。
    “鸡打头遍鸣了,快到卯时了……”柳月儿端着燃着豆大火苗的烛台走过来,放在林缚床边的角凳上,有些不敢看林缚暴露在冰寒空气里的结实上身,说道,“公子该起床了,今天可是你新官上任第一天。”心里想,公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脸也瘦,身子却是结实得很啊。
    林缚这才想起来他今天在去江岛大牢履职之前还要先到按察使司衙门应卯。
    这时代可没有早九晚五的作息时惯,且不说乡下人绝大多会闻鸡而起,店铺、作坊里的掌柜、伙计也都要在天亮之前准备齐当开门迎客,官吏也需要在卯时到衙门报到,换成后世的计时法,就是要在清晨七点之前去衙门官署点名报到。
    虽说意识到这点,只是卡在脑子里的睡意却难消去,林缚伸手要去拿衣裤差点将角凳上的烛台碰掉。
    “公子等会儿去按察使司衙门要穿公服了,总不能午后再回换衣衫……”柳月儿想伺候林缚穿衣服,看着他打着赤膊,有些放不开,转身将整整齐齐叠放在三角边桌上的公服捧在手里,先看着林缚坐在床边将内面的袄衫穿好,才将青色公服递给他,看他穿衣服笨手笨脚的,又忍不住上去替他整理领襟……
    林缚洗漱过,在院子里练了一回刀,等天光稍亮一些能看清院子角落里的景物,才用过早餐,与赵虎骑马前往按察使司。
    在衙门口,凑巧顾悟尘也坐马车给杨释、马朝等人护送着到衙门来。
    “正好,你先跟我走,等会儿贾大人过来,我带你去见贾大人以及诸位佥事……”顾悟尘下了车,热切的招呼林缚跟他走。
    事实上,林缚出任江岛大牢司狱,只是小小的从九品文职,刚刚入流而已。按道理来说,除了按察吏贾鹏羽及诸佥事之外,林缚要先拜会衙门里比他官阶略高的照磨、经历等官员;除了职辖佥事之外,要拜见其他正五品佥事官,也要先通报上去耐心等候召见。
    所谓扯着虎皮充大旗,虽说平时与同僚相处要谦恭平和、守着规矩,这时候顾悟尘要直接拉他去见贾鹏羽,林缚自然再不会拘泥那一套老规矩,说了声好,跟顾悟尘往他院子里走。
    按照老规矩,林缚初入仕,还不能直接就去江岛大牢履职,到按察使司就职后,需有个见习、职事考核的过程,周期可长可短,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年都可能无法正式就职。
    顾悟尘想尽快上书奏请朝廷准许江东重开牢城,没有太多的时间给贾鹏羽等人拖延,按他的心意,自然希望林缚能直接去接管江岛大牢,《提牢狱书》恰好给他提供一个绝佳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