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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节

      “你倒有什么良策来打破这官官相卫的死结?”小蛮问道,她还在为外面的议论生气。
    随同林缚过来喝茶的宋佳也侧头看着他,不晓得在按察制度之外,林缚还有什么高见。
    “这千年顽症哪那么容易能解?”林缚笑了笑,说道,“要是能轻易解了,我就带你们去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喝茶,总是要比这边清静!”
    后世的监督制度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林缚这时候不会为这些事情头疼。
    苏湄到崇州来,也有一些多年来伺候她的老人跟了过来。苏湄便在西城置下这座小楼,经营茶楼起来,她也不用整日闷在北山雅居里闲得无聊。
    林缚便要苏湄在茶楼大堂的一角隔出一间独立的阁子出来,以便他偶尔过来闲坐喝茶,能听到贩夫走卒之间的街谈巷议,这样便能更真切的掌握淮东治下的民情世态。
    贩夫走卒的街谈巷议自然是粗鄙不堪,小蛮憋了一肚子火,发誓不再来跟林缚找气受,林缚倒是觉得亲切。至于外面所议论的嫡庶之别,林缚完全没有放在心里。
    这会儿侍卫官陈花脸叩门进来禀告:“大人,到点儿要去南崖码头了!”
    “好!”林缚将怀里的茶水饮尽,站了起来。小蛮习惯在苏湄这边消耗时间,林缚便与宋佳在侍卫的簇拥下,从后院巷子坐马车离开,往南崖码头而去。
    百余年前,海运兴盛时,龙江船场曾大规模建造万石巨船,甚至有过建造载重达三万石巨船的记录。
    海漕禁消之后,江浙闽广等沿海地区近几十年来又多受海寇势力侵扰,东南诸郡的船场就未曾有过建造万石巨船的记录。
    江东郡还是因为津海粮道兴起之后,这三四年间才开始大规模建造千石大船。
    海船载重越大,越能提高效率,也越能节约运输成本。当然,大型战舰在海上的优势也是非常的明显。
    林缚一直都要求观音滩船场尝试建造更大、更快的风帆海船,经过这两年的技术积累,崇州第一艘载重超万石,实际载重量达到一万八千石的超大型海船,今日终于建成下水试航。这对淮东来说,是一桩大事。
    林缚走到南崖码头,坐船到西沙岛观音滩船场。
    孙敬轩、胡致庸、葛司虞、葛福等人早就在那里等候,船场专用码头内外还围拥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群,看到制置使过来,就响起一片欢呼声;对岸的江边还密茬茬的站满了人,等着看大船下水。
    载重量跟后世的排水量相折算的话,一万八千石的海船,排水量大约在两千吨左右,在当世要算超级大船,放到后世就相当不起眼了。
    当然了,木质帆船的载重量是有上限的,也许三万石真是一个很难突破的极限。还想造更大载重量的海船,那就要大量使用钢材来加强船体结构强度,那差不多就要进入蒸汽与钢铁时代了。
    林缚眺望着天空,不晓得何时才能看到蒸汽钢质战舰横行于四海之间,那将是何等的壮观而瑰丽!当然,侧舷还要架设上火炮。
    很可惜,由于当世的历史跟林缚所记忆的历史在五胡乱华时期之后就有了很大的偏差,火药技术并没有蓬勃发展起来。道家倒有一个叫琉璜伏火丹的方子传下来,用琉璜、药硝及马蔸铃三种混和制丹,宫廷杂耍艺人常用这个来取悦皇亲贵戚、名流仕女,倒不是什么绝密。
    当世的药硝价比白银;而由于药硝的纯度问题,琉璜伏火丹的威力也相对有限得很,更像一种能发出彩烟的引火物,当世还没有人看出其中的军事价值。
    从百年老屋的墙脚根倒是能刮出些墙硝来,但提纯是个问题;一旦大规模向民间收购,当世还没有有效的手段,将墙硝与其他白色粉末状盐类区分开来。
    当然,在配方得到进一步改善之前,琉璜伏火丹也没有太大的军事价值。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找到稳定、能大量产出的硝石矿。
    要是打一炮的成本要好几十两银子,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用蝎子弩。
    硝石极易溶于水,淮东气候潮湿,即使百年老屋的墙脚根长硝也不容易,林缚更不指望淮东能找到天然的硝石矿。
    林缚抬头看天胡思乱想,旁人只当他思索什么别的事情。
    宋佳站在林缚的身侧,却是认真的观察竖在巨型船轨上的海船。
    整艘船相比较普通的津海级海船,显得尤其狭长,通长将近二十七八丈,船首内凹——如此设计,是为了获得更高的航速。
    虽说为了最终定型,这种船形在较小载量的海船上试制过好几回,但林缚要求载重量与航速同时大幅提高,观音山船场匠师们身上还是背负着极大压力,这时候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这时候船还没有下水,他们站在码头上,船侧舷离地面将有四丈高,人站在码头,真如喽蚁一般。
    东海上的适航期仅有八个多月,相同时间里想要提高运输量,一是要船造得更大,二是要船行得更快!林缚知道狭长的船体以及船体内凹的设计更有利于破浪,但如何提高狭长船体在海浪里的稳定性,则是船场大匠们的事情。
    “是不是没有定下名字?”林缚看着船首侧舷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刷上船名。
    孙敬轩兼任船政使,他搓着手,也颇为紧张。船是赶在半年时间里造出来了,但是能不能走远海,还是未知数。
    为防水腐,整艘船的吃水部位都覆了铜。大量使用铁制钉件不说,为了加强结构强度,整艘船许多部件都采用精铁铸造。
    崇州每月生产精铁才五万多斤,而光这艘船就用掉七万多斤精铁。要是最终不能走远海,孙敬轩都能恨得抽自己几耳光。
    孙敬轩心里想是那么想,嘴里还故作轻松的说道:“这不是还得照老规矩来,等大人你来赐名。”
    “还得要我费脑筋啊?”林缚说道,抬头望向北岸的紫琅山,旁人只当他会取个“紫琅号”的名字来,林缚悠悠说道,“那就叫‘小公主号’如何?”
    孙敬轩、胡致庸等人都是一愣,一时间都跟不上林缚的思路,不晓得是说好还是说不好。好不好不论,用这个作船名,多少有些犯忌讳。
    “会不会惹得别人说闲话?”胡致庸在旁边说道。
    “哦,也是,”林缚挠了挠脑门,问道,“那叫什么才好?”
    宋佳心里暗想:林缚想到小公主号作船名时,是想到他刚满月的长女,还是那个跟他在燕南时相遇后给崇观帝收为义女的元嫣公主?
    宋佳正胡思乱想着,林缚张嘴说道:“那就叫林政君号!”
    孙敬轩与胡致庸意味深远的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此名甚佳!”
    当世女子闺名秘不外示,但孙敬轩、胡致庸等人当然晓得林缚初生长女的名字便是林政君,再想到林缚刚才想将此船命名为小公主号,还不够他们联想翩翩的?
    林缚倒没想到太多,后世有几个当爹的不把自己的女儿当作小公主来养?
    第2章 禁海
    “林政君号”若能试航成功,将成为淮东造船技术的新突破。
    下水试航之事,从军司到船场及靖海水营都极为重视。虽说“林政君号”是民用船型,等试航成功,才会在此基础上建造战船,但从护船武卫到船工、水手,都是从靖海水营抽调骨干。又从船场抽调匠师随船观测航行情况,胡致庸之子胡乔中任船正,负责“林政君号”的试航任务。
    当世航海主要还是依靠经验进行航行,传统叫比景法。绝大多数海船非要照着熟悉的海流与海岸线航行,才不会迷路。测星术仍给正统视为邪法,只有当世极少数船匠才掌握。
    林缚心里早就建立了经度、纬度的概念,他所认为的几乎是常识性的问题,对当世人来说,却是一门极难掌握的高深学问。
    陈恩泽、胡乔中等人能脱颖,不是偶然,也不是他们跟林缚关系亲近,而是他们在当世军队里,要属于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受林缚的熏陶最深,在各自的领域,表现出极高水平的专业水淮;年龄虽少,都已有几分儒将风范。
    淮东的船政学校正式开设招募学员才半年时间,在较为粗陋的牵星板法给林缚与葛福改为更精准的垂矩法之后,靖海水营包括黑水社船社,能指导船队在茫茫海洋里进行直航的人才十分的稀缺。
    新船型的试航,结构强度倒是其次,船型对风浪的适应性才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林缚甚至要求“林政君号”有通过夏季飓风区的能力,这样的试航任务,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胜任。
    胡乔中站在船首,率全船成员向码头检视“林政君号”下水试航的林缚等人行礼后,便传令下水试航。
    巨大的船体从船轨上缓缓滑动,斜探入江水里,发出巨大的倾轧声,船头缓缓破开的浪花仿佛盛开的白莲。码头内外以及对岸看热闹的民众,只当下水便算造船成功,看着大船浸入江水,缓缓驶离码头,便轰然叫好,挥舞着、拍手鼓掌,异常的兴奋。
    “今日是政君的满月酒,你们都把手边的事情放一放吧,”林缚笑问道,“是不是现在都随我过江去?”
    “那是应该要讨杯酒喝!”孙敬轩、胡致庸、葛司虞等人都应好,随林缚同乘船到北岸去。
    船行江心,“林政君号”才将船帆涨满,往下游江口行去。
    “三个月的时间是不是太少了些?”葛司虞站在船首,望着顺江而下的“林政君号”,颇为担忧的说道。
    当前的工匠,积累技术,更多的是依赖经验,很不善于理论总结,因而一般的新船型也许要经过十几年,甚至一两代人才会最终成熟。
    林缚给“林政君号”的试航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观音滩船场将要同时再建造两艘改进型的巨船。
    “也许三个月的时间是短了一些,只是我还嫌三个月时间太长了,”林缚说了一句听上去很矛盾的话,侧头跟葛司虞解释道,“我今天就会签署禁海令,授权靖海水营攻击一切在长山岛以南海域出没的未报备海船,司虞以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啊!”葛司虞微微诧异,没想到今日就要揭开东海逐鹿的序幕。
    “从今而后,从浙闽出海的所有船只,不仅浙闽水师的战船,包括渔船、商船、货船、渡船等等,都将是靖海水营的攻击目标,”林缚缓缓说道,“不仅仅海上目标,明州府、晋安府以及浙南诸府近海的码头、船场、坞寨都将是靖海水营的攻击目标!靖海水营的战船将是凶狠的狼,将是恶虎,迫使浙闽水军不得不出海来,跟靖海水师在海上决斗!具体的作战计划,秦先生他们在制定,大概明后天,大家就能看到了……”
    葛司虞一心扑在工造事务上,孙敬轩、胡致庸二人对林缚今日会签署禁海令,揭开与浙闽争雄东海的序幕,倒不觉得奇怪。
    周普与骑营主力从泗阳调了回来,葛存雄与靖海第三水营大部从山阳调了回来,驻守观音滩一线;新造的四艘津海级战船优先补给第一水营。
    第一水营在九月之前完成六营满编制增兵,战卒增至三千六百余人。加上崇城步营,淮东在嵊泗诸岛集结的战卒首次达到万人规模;包括辎兵、船员、水手在内,嵊泗诸岛的总兵力达到一万三千余人。
    黑水洋船社的船队在九月之前也完成武卫护航编制。
    黑水洋船队的远海船队在剔除千石以下的船只之后,总运力还维持在二十四万石左右,分编四支船队。
    步军司亲卫营给林缚抽调精锐组建海东行营后,就没有获得补编,一直保持四营编制,这次给林缚直接编入黑水洋船社当护航兵。每支船队编入一营甲卒,将黑水洋船社所属海船就彻底变成武装商船。
    高丽海军已经频繁出现在登州以东海域,承担从崇州直航津海运粮重任的黑水洋船社,必然要有足够的兵力进行护航。
    黑水洋船社的这次改编,除了将商船改编成武装商船外,更主要的是将慢速海船都剔除出来。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运粮帆船只要保持航速优势,想要摆脱高丽水军战船的追击,是相对容易的事情。
    如此一来,靖海第二水营的护航任务减轻,可以抽调部分主力驻守江门,成为嵊泗防线的预备水营兵力。
    从淮东到山东胶州湾的近海运粮航线,悉数改从鹤城、山阳两地发船。鹤城渔场的平底渔船,都改到更北面的大丰、延清一带驻泊。
    这样就确保在鹤城及长山岛以南的海域,就只有靖海水营的战船与黑水洋船社的武装商船能合法通过,出现这一海域的其他船只都将是靖海水营可以攻击的目标!
    经过近三个月的部署,淮东已经调整好对浙闽东海岸攻击的势态,孙敬轩、胡致庸晓得,林缚今天不签署禁海令,也迟不过几天。
    与奢家东海争雄就此拉开序幕,淮东要展开全方面的袭击,迫使浙闽水师出海作战,消耗其大型海船及打击其造船能力。在将浙闽水师的精锐战船消耗光之后,奢家在东线部署再多的兵力,也派不上用场,然而才是淮东强行攻打岱山、昌国等岛的机会!
    东海战事一旦拉开帷幕,观音滩船场将主要集中建造新的战船,以弥补战争消耗。然而战事拉开帷幕后,淮东的资源消耗也将急剧增加。
    虽说与海东之间的商路已经打开,但海东的资源再丰富,也要有船运回来。
    一旦观音滩船场的造船能力主要集中在建造战船上,为了满足海东航线的用船需求,造载量大、航速快的超大型海船则更合适。
    造一艘“林政君级”商货船,载重量能抵十八艘千石船。加上航速的加快、装御货速度的提高以及适航时间的增加,一艘“林政君级”商货船年运输能力,差不多能抵三十艘千石船。
    还有一点相当关键,那就是节省人力。
    一支三十艘千石船的运输船队,船员水手加上护航的武卫,少说需要七八百人。
    一艘“林政君级”的商货船,船员水手也只需要二三十人,护航武卫再多,百余人也足够了。节约下来的船员、水手,就可以去补弥水营的不足。
    这也是在战事越发紧张之时,林缚也抽出这么多资源试制超大型海船的根本原因。
    奢家的根基极深,便是将浙闽水师完全歼灭,也不能算将奢家的出海作战能力完全打垮,对嵊泗诸岛以南海域的争夺,将是长期而残酷的。超大型海船在后勤补给上的优势将越能明显的体现出来。
    宋佳站在一旁默然无语,淮东与浙闽总有在东海分出雌雄的时候,奢家没有彻底的贯彻弃陆走海的策略,也许就要尝到苦果了!
    孙敬轩这两年一直主持观音滩船场,他对淮东水师的战船相当有自信,叉腰站在林缚身侧,迎着江风,感慨道:“若是当奢家将浙南、闽北连成一片之后,就暂时放缓从陆地扩张的势头,继续彻底的贯彻弃陆走海策略,集中力量发展水师,也许将会是不同的结果吧……”
    林缚看向宋佳,问道:“你觉得呢?”
    宋佳微微一叹,说道:“奢文庄不可能继续走弃陆走海之策,奢家将重心重新转移到陆上,是必然选择。先打垮淮东,对奢家没有好用,只会促使元氏提前放弃燕京,迁都江宁!”
    “宋姑娘真是高见,我一时感慨,倒忘了津海粮道这茬了。”孙敬轩笑道。
    津海粮道勉强支撑燕北防线的同时,也在源源不断的将南方的资源往北输送。
    津海粮道一旦无法维持,元氏很可能会果断放弃北线,迁都江宁。包括燕南在内的北线大片土区很可能会落入东胡人的手里不说,元氏迁都江宁后,也将集中更多的资源跟兵力,先打浙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