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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节

      第41章 军需
    从灌云北上就是海州了,就是北方统帅部的行辕驻地,也是由凤离军、登海镇师、靖海水师诸军组成的北方东线军团的总部驻地。
    军事参谋部为北伐制定的战略之核心,就在“东线偏东”四个字上,故而北方东线军团是未来军事建设的重中之重。
    凤离军就包括柳西林、张苟、楚铮、韩采芝四个镇师,加上陈渍所部独立的登海镇师,以及靖海水师,在没有开始大规模扩编之前,北方东线军团的总兵力就超过十二万人。
    十二万兵马,层次分明的部署于北到沂山、南到淮水的沂海防线上,海州城更主要的是作为后勤支持基地。
    聚集了大量的后勤人员,即使在封港后仅有特许的船舶得以驻入海州,海州城里依旧是热闹不减。
    在灌云受了周问云这些旧官僚的闲气,进入海州城,林缚则能真切的感受到当世还是有那么一大群人,对新政,对淮东不同传统的军政体系,是打心里赞许跟拥护的。
    淮东背后,除了务实风格浓烈的江淮商绅及海商势力外,更坚实的基础,就是那些原本一无所有而聚集到淮东战旗之下的将卒们及其家小,以及淮东军所衍生出来的庞大后勤群体。
    他们在旧体系之下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甚至要卖儿卖女,才能苟全性命;在旧体系之外,他们全无生存的尊严,还要时时面临生存的威胁,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维持旧传统的念头跟动力?他们绝大多数人,巴不得更进一步的将旧体系、旧传统打碎掉。
    新体系给予他们及家人生存的保障,给予生得富贵、死亦哀荣的荣耀,他们也许思考得不够多、也不够深,但对新体系的拥护,是打心底赤诚的。
    在灌云,林缚感觉世事唯艰,水面之下还隐藏着极大的反对势力;甚至江宁,林缚还要时时考虑平衡淮东内部的利益,但到海州之后,就觉得这世界要单纯得多,觉得天下还是牢牢的处于他的掌握之中,觉得推行新政根本就没有什么阻力。
    以“身之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在当世解剖尸体是罪大恶极、严重到会给判处斩刑的大罪。
    而江湖郎中出身的淮东医官张祭等人,很早就在淮东提出要解剖尸体、以研究人体结构,以便更好的发展外科医学。
    这种反抗传统、发展新学的勇气,在淮东内部颇为习空见惯。不过解剖尸体一事,便是林缚都担心事情泄漏出去会掀起轩然大波,最终将这事列为淮东最高等的军事机密,密许张祭等医官秘密进行。
    淮东的外科救治水平,能在十年间飞速发展,并不是根源于林缚所传授的那点急救术皮毛,而是张祭等一批医官破除传统的勇气以及近十年的苦心钻研。
    江宁处决战犯,以解剖尸体代替剐刑,实际上是张祭等人提出的迂回办法,以破除传统对解剖新医学的阻碍。
    最终与武继业同领崇学馆学士的张祭,担心在江宁发展解剖医学会受到世俗的阻碍,请求到海州来主持海州军医局。
    海州原为滨海小城,城池破旧,人丁稀小,但因成为北方军团的核心后勤支持基地,诸多事务皆受军方控制,因而气象一新,反而成为中原发展新学及新匠术最为繁荣的地方。
    便是林缚扎根最深的崇州,也由传统的惯性,发展新学及新匠术,还不如济州、海州这些几乎是全新建设的新城镇来得彻底。
    事实上,军方不仅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坚定支持力量,也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大采购方。
    没有需求、而不知创造需求的去发展新技术,等同于闭门造车,所发展出来的新技术,也是没有生命力的——林缚对这点很是清楚,他更清楚,他不能强迫普通民众去采购淮东新布、铁料等物,但整个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处于他的严密掌握之中。
    传统中枢维持军备,拔银主要用于钱饷,兵甲被服等物资,则主要向官办工坊或向贱籍匠户直接征调。
    淮东维持军备,在方式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淮东军的军需物资,兵甲、战械仅仅是很小的一个方面,即使来源于淮东控制的内部工场,也是以采购的方式进行结算。
    眼下,诸多官办工场,除少数制造兵械的几家,其他都划归枢密院下设司局管辖。
    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全部采用银款结算,自然不会再叫军部额外占用下辖诸官办工场的资源。
    林缚则主要保证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如一的集中于在新兴的工场、工矿及海贸等业上。唯有新兴工场、工矿、海贸等业所不能提供的军需物资,林缚才会考虑向传统行业征购。
    军方研究的就是杀人之法,最根本的目的,在于更有效的消灭敌人、保存自身,可以说是当世追求实用、务实风格最为浓烈的群体。无论是传统还是非传统,都不重要,关键是实用、耐用及成本低廉。
    即使没有大战,今年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依旧达到一千两百万银元,仅比去年的军资消耗,稍有减少。
    由于军控屯区日益发展完善,比如说海州军屯区的粮田已经发展到三百万亩、逾七万屯丁;这些屯区能直接向军方提供较为充足的粮食,使得传统意义的粮饷,仅仅占到军部拔款的两成。
    其他的军费拔款,则主要用于战械采购、防线及永备性营地及临时营垒的修筑,以及军控屯区建设等后勤维持上去。
    其中大比例的军资采购,或直接或间接的支持了新技术的发展,为新技术得以持续发展,提供了根本性的源动力。
    一定要衡量军方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量有多庞大,今年差不多要超过六百万银元。
    要是将对甄氏、佐贺氏及近乡氏的军事援助计算在内,包括淮东钱庄、殖商银庄对这三家的军事借款——这些军事援助及借款,主要还是保证这三家向淮东地区采购军需物资及战械,不然银元没有那么容易借出去——军方今年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总量,差不多将达到一千万银元。
    也许放在后世,一千万银元的采购量根本算不上什么;一艘入门级的铁甲战列舰,造价就要超过此数。
    但在当世,在战前燕京控制上亿人口,中枢岁入规模也就一千万银元左右,用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去支持新技术、新产业的发展,也是相当令人吃惊的。
    由于军购的利润空间相对给压缩得很小,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就能直接支撑起一个差不多有三四十万人规模的新兴产业集群来,更何况林缚有时候是明目张胆的直接动用军资支持新技术的发展。
    历史上在数百年以前,就有人建造灯塔,以为港口及险峻峡湾在夜间引航所用。而江淮地区的第一座灯塔,还是林缚最早建于江宁城外的金川河口,用于引领航船夜间停靠在江港码头上,使码头的利用效率提高一倍。
    造灯塔虽然费用不低,但比起码头扩建一倍,在灯塔上的投资还是极合算的。
    而夜间抵港的商船,宁可支付一笔额外的灯塔导航费,也绝不愿意在风浪难料的港口外驻泊过夜。
    近十年来,淮东军建设并控制的大型灯塔,就多达三十余座;目前已经有些灯塔,开始转交民间经营或建设、维护。
    而灯塔需要廉价的优质燃料,则直接促使婆罗火油漂洋渡海运来江淮及海东地区。
    透明的琉璃罩以及其他用来照明的新技术,跟灯塔有着直接的关系。
    而婆罗山灰与石灰、细砂石或细煤渣等混制浆料用于建造,目前也主要是由军方采用。
    淮东造船技术的发展,跟林缚当年锐意发展海上战力,有着最直接的关系,随之又有织帆、大型铸件等业的迅猛发展。虽说林缚要求这几处船场以成本价向军方供应战船,但开发新技术而额外消耗的成本,军方为此买单,从不手软。
    军方今年采购的近八十万套军服,全部采用淮东新布;仅这一项就足以支撑起一个用工规模达两三万人的新兴织染、制衣产业。
    淮东军今年所消耗的逾二千万斤肉食,其中近一半,是向海州、鹤城、嵊泗等地发展的近海捕捞业采购。
    林缚早年在崇州发展冶铁,最大的采购方也是军方,其次才是农具等民用品。即使此时,军方在战械以及营垒及防线的修造上,每年都要消耗近两千万斤的铁料。
    而冶铁及石灰等业在崇州的大发展以及产业工人的集结,直接促进煤消耗量大增。煤渣用于造路及磨细混浆用于建造,也是军方最先大规模使用。
    最先进的造车技术,军方也是最大的采购方;四轮马车,差不多有二分之一给军方直接采购用为辎重车。
    铁场所生产的铁丝、铁丝绳,目前有近三分之二的产量,由军方采购消化。
    便在进灌云之前,小蛮所看到铁梨车,最先造出来的六千部,也是全部由军管屯田采购消化。
    更不要说残酷的战事,使受伤将卒对解剖新医学的依重了。剖解尸体在社会上依旧是大忌,但在军方将领眼中,实在是不足一提。
    军方的大手笔采购,使得新学、新技术、新产业在发展初期,就能得到一个最基本的需求市场。
    如今海州成为北方军团最为核心的后勤支持基地,除军医局、军械局、港口及修造船坞等有限的几项,将由军方直接负责建造、管理之外,几乎所有能够外购的物资领域,如新布、染料、铁料、制衣、造车、石灰、桐油、毛鬃、火油、煤石、木材、砖石、婆罗山灰等工场、工矿主及商家们,都纷纷申请纳入海州后勤支持基地的采购对象之列;能直接在海州建设工场,几乎都提出申请或已经正在实行。而新成立的工场,包括军方后勤部门,都雇佣北方军团的将卒或海州屯区将卒的家眷做工。
    林缚当初决定将北伐的后勤总基地设于海州,而非徐州或者山阳,也就是考虑要利用庞大的军需采购,催生出一座新兴的、与传统有别的海港城市来。
    比起江宁,林缚更愿意住在海州。
    一方面是军队的思维还是比较单纯,对林缚的拥护,没有那么多的附加条件;再一个就是海州城几乎是全新建设,而庞大的军需采购,吸引来的几乎都是风气开化的工场、工矿主及海贸商人。
    虽说传统上女子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对于出身穷苦的淮东军普通将卒来说,家眷做工,实在不是什么难以叫人接受的事情。雇佣女工,在崇州都已经是普遍的现象,林缚早初不得不以此补充劳动力的不足;在海州更不是什么怪现象。
    第42章 伏火弩
    (毕业十年,明天会回母校参加聚会,请假三到四天)
    海州因军而兴,军港、营城,后勤体系带来大量的人口,庞大的军需市场又吸引来大量新兴的工场主、商贾、匠师、雇工,使得海州在短时间里就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荣。
    同时,海州又是全新的海港城埠,故而海州能更加凭随林缚的心思而进行建设。
    林缚名义上是来海州督军,主持北方统帅部,但他到海州之后,则将日常军务丢给高宗庭、吴齐、葛存信一干人,他本人的心思,则主要放在海州城港的建设上。
    为方便直接干涉海州政务,林缚使海州知府罗艺成兼领北方统帅部左典书。
    海州城的支度,本来是有计划跟预算的,林缚横插一脚,特别是林缚时不时有些着匪夷所思的新点子涌出来,海州府地方官员自然是高兴了,却叫江淮宣抚使司及枢密院叫苦不迭。
    到十一月,看着形势难以控制,林梦得不得不亲自赶来海州劝林缚少插手地方政务。
    “国公爷啊,你是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林梦得苦着脸,坐在林缚跟前,诉苦道,“你到海州一个月,海州府就向淮东宣抚使司报出三十万银元的额外开销。罗艺成这小子没有按什么好心眼,巴不得替海州都搂点银子。捧着你的话,顶到淮东宣抚使司去,淮东宣抚使司驳也不是,但今年哪里能额外拨出三十万银元来?只能往枢密院顶——十一月飞骑送来的枢密院的请款单子,我都带来了,主公你替梦得一一审阅,看看哪些银款该拨、哪些银款不该拨?”
    枢密院里,林梦得资历最高、功绩最著,罗艺成挨说两句不是,坐在一旁没法吭声。
    林缚看着林梦得将随身携带的小木箧打开,拿出一捧函折来,咧嘴笑着,将函折推回到林梦得跟前,说道:“你是大管家,不能批的款子,只管驳回就是。这样可好,今年就算了,枢密院明年给海州额外多挤出三十万银元来;还有什么不足,我将钱小五抓来,看着内府能不能挤出些来……”
    “二十万银元顶天了,”林梦得讨价还价道,“主公还想再多要,看军部能不能从别处挤一些出来,明年枢密院给军方的拔款要提高到一千四百万银元,额外挤出十万二十万,应该方便。万一明年还有浙西这样的大灾,枢密院手里也要留在银子应急……”
    “军部要供养四十万人,虽说拔款会提高,但明年还要增加三到五万人的武备,可额外挤不出多少银子来。”高宗庭坐在一旁,听着林梦得要将火烧得到军部头上,赶紧推脱掉。
    “要是新田税的田赋暂缓归入地方,中枢每年应还能多得四五百万银元……”出任江淮宣抚使的刘师度,在旁说道。
    “这个迟早要归入地方,眼下就要狠狠心做下决定,不能犹豫不决,”林缚说道,“二十万银元就二十万银元,也不叫梦得再为难……”
    新税政之后,林缚将基本田赋都归入地方财政。
    这么一来,地方财政每年总计能多四五百万银元的收入,也唯有如此,才能将乡司体系撑起来,才能叫地方上有财力进行大规模河渠、道路、桥梁、河堤等大型工程的建设。
    地方财政收入多了,相应的,中枢岁入就要减少掉一大块。
    去年中枢岁入,合并户部及枢密院两块,总计有两千万银元,在荆襄会战过后的今年,随着两湖、闽赣及广南的地方关系进一步理清,岁入应能还有进一步的大幅增涨。
    只不过,因为林缚在年后推行新税政,今年的中枢岁入,非但没有大幅增涨,相比较去年,还略有减少,甚至达不到两千万银元的规模。
    刘师度此前任盐铁使,辅助林梦得、林续文梳理中枢财政,到秋后林缚将江东郡分拆成江淮、庐州、江宁、崇州四个宣抚使司,刘师度才从中枢下来,出任江淮宣抚使,不过在地方与中枢的利益平衡上,他的思维还习惯性的停在中枢。
    林缚也不是不为中枢一下子少这么一大块收入心疼,但有些事必须要现在做。
    田赋丁税这一块,本身是户部所辖的岁入。
    林缚暂时还保留元越帝室,还保留政事堂六部,摊丁入亩之后,再将基本田税归入地方税源,户部就不再掌握财权。这么一来,原有政事堂及六部就给彻底的架空成一张华丽皮子摆在那里。
    另外一个,中枢得不到基本田税,岁入还要想稳定或者增涨,目光跟心思就只能盯在海贸及新兴的工矿、钱庄等业以及附加田税上,能从根本上使中枢重视发展海贸、发展工矿及抑制田宅地的兼并。
    今年在给挖掉基本田税一大块之后,中枢岁入并没有大幅减少,就说明海贸、工矿等新兴产业仍然保持着强劲的增涨——这才是林缚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江宁战事之后,淮东控制的铁料年产量就将有两千万斤,林缚还是锐意的使孙打炉建造更大规模的濮塘铁场。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濮塘铁场建成后,江宁治域内每年所生产的铁料会有溢余。
    实际的情况,濮塘铁场建成后,由于新匠术的广泛使用,最初设计的一千万斤铁料年产量,到今年,铁料产量已经摸到两千万斤的高度。
    濮塘连同崇州、山阳、夷州竹溪等地的几家大型官办铁场,今年的铁料总产量将突破五千万斤,加上大量的民间铁场的成立,市场并没有出现溢余,铁价虽有下降,但还是维持在比战前高一截的水平之上。
    这几家官办铁场的盈利不算,今年仅上缴税政司的场税就将高达一百万银元。
    林缚推行的分税思维,在使地方财政增加之余,也是在增加地方在实施河渠、道路、桥梁、河堤等工程建设能力的同时,实际上也直接刺激了地方对初级工业品的购买力,刺激新产业的进一步发展。
    这种宏观经济调控的简略思维,在后世普通人都会习空见惯,但到当世,还是叫人摸不清楚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