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试验失败
刘万程知道的太多了,远远超出了韩素云的知识范畴。
仅仅一个齿轮加工工艺的改变,就得让她理解半天。但她真正理解了刘万程的意图的时候,也不仅暗暗吃惊。
这是一个分厂唯一大批量生产的产品,如果他的这个生产模式可行,分厂的利润实现翻番,基本不成问题。
但按照韩素云的理解,模具生产,仅仅在理论上可行,还有许多技术问题需要解决。他们没有经验,试验期会拖的很长,一两年甚至更久都有可能,这就得不偿失了。
当刘万程将模具的原理草图画出来,逐项对她讲解的时候,她心中的疑问逐渐消失了,但更加吃惊。
刘万程对模具的精通,估计全江山机器厂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按照刘万程的这个思路搞下去,短期制造出模具来,应该没有问题!
那是啊,这个草图,凝聚着当年江山机器厂多少人的汗水和心血呀,刘万程要是能自己搞出来,估计就不是江山机器厂他第一了。
但这还不是让韩素云最吃惊的。
谈完模具,两个人又谈些别的,其中当然就涉及技术科的管理。
如何让大家发挥能动性,让水平高的技术员更有积极性?
刘万程对管理的理解,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思路了。将个人表现数据化,然后将工资、奖金按照数据化的个人表现发放。
这听起来有些麻烦,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把计算机引入日常企业管理,而且具体化了个人的能力,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几十年的国企传统相背离。但无疑这却是个科学的,提高工作效率,让有工作能力的人脱颖而出的好办法。
按照刘万程的话说,这才叫合理竞争。经济时代,没有竞争就没有压力,没有压力就没有创造。大家像过去不分高低好坏,就不会产生积极性和工作动力,最终大家都躺在国企这个老本上饿死!
韩素云就奇怪地问刘万程:“小刘,啊,不,刘副厂长。”
刘万程就打断她说:“您是我的老领导,跟我您气什么?你这一叫我刘副厂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您还叫我小刘,这个听着亲切。”
韩素云看看他,就笑了说:“年轻人不骄不躁,荣辱不惊,小刘你有前途。”
刘万程就板着脸说:“别夸我科长,我这人不禁夸,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也是你培养出来的呀,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啊?您还得和以前一样,看着我点,看我哪里不对了,哪里看不顺眼了,直接大嗓门吼我,小刘,你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才是对我好呢!”
和韩素云一起工作许多年,刘万程太知道她了,特喜欢别人捧着她,这也和她这一生的经历有关。工作能力和技术水平都有,却没有更高的学历,心里憋屈,最怕别人因为这个瞧不起她,也就爱听别人夸她捧她的话。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就相视一笑。
韩素云这才严肃了问:“现在大学都这么厉害了么?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大学里学的?”
刘万程就笑了说:“哪儿啊?大学吧,学知识是次要的,关键是学社会经验。中国所有的大学,都可以称作社会知识大学。我会的那点东西,都是来到厂里您教我的,我会什么您心里还没数啊?”
韩素云淡淡笑笑,没有说什么。
刘万程知道她心里肯定更加疑惑,就凑到她跟前,指了指张年发办公室方向,小声说:“搞这个齿轮热压,都是老大的主意。他没文化,怕弄出来的东西你们不服,就把我给搬到前面,替他做挡箭牌。您可千万别往外说。”
韩素云狐疑地看着刘万程,半天才缓缓点头。这个大老张,鬼心眼儿不少!
齿轮热压老张兴许能想到,可刘万程说的那些管理思路呢,又怎么解释?那绝对不会是老张能想到的。
虽然还有好多疑问,但刘万程搬出张年发来,韩素云也就不去追究了。看来,这里面有好多事儿呢。有时候,知道的事儿多了,也并不见得是好事。这是她活四十多岁,总结出来的经验。
刘万程也不给韩素云长考的时间,迅速又把话题拉回了热压模具的设计上,让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
关于模具的技术问题,两个人似乎有更多的问题要探讨。韩素云竟然一改往日事儿妈的性格,开始以一个真正技术人员的身份,认真对待起来。
搞定了韩素云,齿轮热压模具的图纸设计,就算正式开始了。
就算刘万程当年搞过这个东西,轻车熟路,凭着记忆再将原有的模具图纸和参数来一遍,第一套图纸出来,也是半个月以后了。
那时候分厂还没有计算机,画图完全靠手工,半个月出十几张图纸,已经是极限了。
在这半个月里,刘万程几乎就是不停地工作,有时候遇到难题,弄到很晚,就干脆睡在技术科的桌子上,直接不回单身宿舍,也没有时间去找徐洁。
这都是张年发抛出的,那个年终奖励制度闹的。他一点都没看错刘万程,为了钱,这小子什么都肯干。
经历了中年的刘万程,当然知道,这世界离开钱,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
当年如果有钱,他和高秀菊就不会因为高强而产生矛盾,闹到婚姻几乎无法维持的地步。而徐洁,也不会离开他,就此杳无音讯。
有了钱,他可以花钱雇保姆照顾高老头,用不着高秀菊两头为难。有了钱,他可以偷偷把徐洁养起来,不让她只身孤影地一个人默默地等他,直到失去希望。
韩素云得了刘万程保密的指示,对下边不说设计这些模具是自己分厂用,只说是外单位委托的。
同样,图纸定型之后,生产指令下到车间里,也是冠以外单位产品加工的名义。
又是半个月,看看模具差不多成形,张年发才指挥着一车间的工人,将两台六十吨的液压机,拖到了一车间锻压工房的空气锤跟前。
张年发的口封的更严,连一车间主任都不知道老张要干什么,老张只说要试制新产品,其他一概不回答。
但模具制造好了,还是要拿去一车间实验,这时候就纸包不住火了。
大家都是干机加的,这就是一层窗户纸。看到模具外形和构造,再看到那两台液压机,大家就都明白了。张年发也就不再保密,在生产会上,把齿轮加工改变制造工艺的设想,都说了出来。
既然新的办法能为分厂带来巨额收益,心里没有小九九的人,都觉得是好事,都会支持。
刘勇不是机加出身,模具制造这方面更不明白。他事先没有得到任何信息,看大家都赞成,也不好多说。
其实,刘万程尽量保密,主要防备的就是刘勇,这家伙心术不正,他是知道的。
刘勇嘴上没说什么,但在心里,直觉上已经告诉他,这是刘万程的主意,也正是因为这个主意,张年发才让刘万程干了副厂长。
这时候,他已经通过关系从上层打探到消息,提刘万程当副厂长,完全是张年发一手操办的。
想把刘万程挤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齿轮试验流产。可他不懂机加,车间里的事情掺合不进去,只能瞪眼看着。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刘万程搞的那个模具,在大家满怀希望的注视下,出来的产品缺角少楞,根本不能用,试验失败了。
这下刘勇终于抓到了刘万程的错误,有了反击的机会。
“两万多块就这么白白投进去了?两万多块呀,相当于是分厂一个月白干了!”生产会上,他表现的十分激动,“这么重大的决定,为什么不事先打招呼?这是在糟蹋分厂本来就不多的资金,这是在糟蹋广大职工的血汗!”
刘勇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我认为,负责这个项目的相关负责人必须检讨,必须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