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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那时候的地委和行署是个精干的机构,不象现在的地市,明确的把市委市府分成两个不同的办公地点,这幢依着老房改建的三层小楼就是天州的的政治中枢,周兴国的办公室恰好在三楼的另一头。
    金恩华不认识郝然,奇怪周书记怎么找一个年过四十的人当秘书。郝然热情的握住他的手,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金恩华恍然大悟,敢情周书记还没找到自己的秘书,郝主任的名字倒是记得的,忙道:郝主任您好,我叫金恩华,是来见周书记的。
    郝然听过金恩华的名字,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知道周书记怎么要见一个小小的乡长,郝然不敢怠慢,自己好不容易熬到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正憋着劲向地委常委冲刺呢,见了谁都得装三分孙子样。
    金恩华轻轻的关上门,看到周兴国正坐在椅子看着文件,便轻步走到办公桌前,小心而恭敬的说道:周书记,您好。
    周兴国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埋头于文件之中。
    多年以后,金恩华还清晰地记得这个场景,因为当自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椅上的时候,他也是经常这样考验别人的,人最可贵的品质是什么?特别是从政者,忍耐和等待才是考量一个人最重要的因素。
    此刻,他觉察到周兴国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在打量着他,自己的站姿应该是标准的,可惜做不到目不斜视,周兴国背后的书架吸引了他的目光,书架整整占满了一垛墙,上下五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私人藏书。
    周兴国微微一笑,放下文件,抬起头来说道:不会吧,之江大学出来的人,没见过书?
    金恩华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对不起,周书记,我走神了。
    哦,喜欢读书?
    是的,周书记,在大学里感到最美好的事,就是一个人躲在图书馆里读书。
    是吗?喜欢读什么书?
    我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可我在图书馆里没读过一本和专业有关的书。
    哦,你走过去看看,找出你没读过而又最想读的书。
    金恩华依言走到了书架前,毫不犹豫地拿出四本一套的《资本论》,走回来轻轻的放到办公桌上。
    周书记,我在大学时读过《资本论》第一卷,可惜只读了半本。
    哦,为什么?
    被当作不务正业批评了,后来就不敢再去图书馆借了。
    好,我借给你,咱们约法三章,三个月读完它,并附上不少于一万字的读后感,一言为定?
    不许反悔,金恩华喜道,顺手拿起整套《资本论》放在了胸前。
    周兴国心里满意的一笑,谁说这小子庸俗,一点也不农民嘛,嘴里问道:小金,乡里的工作怎么样?
    金恩华早有准备,滔滔不绝的说了二十多分钟,最后不忘来点得寸进尺:周书记,月河乡的第一条公路峻工,请您一定出席峻工剪彩仪式。
    周兴国楞了楞:为什么不请我出席开工仪式呢?
    金恩华道:报告周书记,因为县里有不同的意见,我们自己悄悄的先干了起来。
    周兴国笑道:好嘛,先斩后奏,嗯,有机会去看看。
    周兴国怎会不知金恩华拉大皮扯大旗的心思,正想着怎么开展工作,青岭正好可以作为自己的第一站。
    小金同志,听说你在县工业局干了两年,又到了乡里一年了吧,还接收了县陶瓷厂,以你的眼光,今后青岭乃至天州的工业生产,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周兴国问得有些随便,或者叫漫不经心,可听得金恩华暗中叫苦不迭,这本身就不是他这个级别的人所要考虑的事,该怎么回答呢?
    金恩华吞吞吐吐的说道:周书记,您的这个问题有点大。
    周兴国微笑着说道:我还要和你作一个我们两个私人间的约定,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希望不要再听到您这个字。
    周书记,谢谢,金恩华说道:我确实对这个问题思考过,而且想象过天州三五年以后的工业状况。
    周兴国仍旧微笑着:我记得之江大学的校训就叫实事求是嘛,请你实事求是的说出你的想象。
    金恩华不好意思的笑笑,清清嗓子说道:周书记,你知道天州的现状,这是一块交通落后信息闭塞的土地,没有资源技术和人才,这就决定了天州工业的先天不足和致命缺陷,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必将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被淹没和淘汰,青岭红旗陶瓷厂只是一个开始,更多的地方国营和集体企业,都面临着关停并转的命运。
    三五年?周兴国冷冷的笑道:恐怕你说得太客气了吧。
    金恩华点点头:是的,周书记,就青岭来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企业,实际上都处在亏损和停产状态。
    周兴国站起身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圈,停在了金恩华面前,看着他的脸,突然说道:金恩华同志,我想让你担任我的秘书,你有什么意见吗?
    第六十八章 巨大诱惑
    这?金恩华闭上了嘴巴,迅速动起了脑筋,这可是今天跨进这间办公室前万万没想到的事情,什么意思?是信任么,凭什么信任?是试探,那么该如何回答?
    这是一步跨越龙门的天大好事,地委书记的专职秘书,正儿八经的正科级,即使那些平常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趾高气扬的县委书记县长们,见了面也会敬重几分的职位,对自己来说,除了安上了一道响当当的护身符,还可以在不久的将来,轻而易举的跨入县处级的行列,然后意味着灿烂的政治前途和人生的美好彼岸。
    金恩华平稳一下自己的情绪,不对不对,不能随便的回答,天州地委虽然派糸林立,山头众多,素以内斗内耗闻名之江,却也是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周书记肯定找的是一个“干净”的人当秘书,自己可不是那么的干净,头上被刻了“刘”字的人,周书记用了自己,怎么去面对和摆平风起云涌的的天州政坛?所以,周书记是在试探和考验自己。一个羽毛未丰的小人物,最好的处世是泯然于芸芸众生之中,如果企图在风口浪尖上跳舞,岂不被击个粉身碎骨,自己的做人原则是什么,安全,安宁,安生,可不能做梦里的事。
    再说,这种事刘书记会怎么看?除非是刘书记向周兴国推荐自己的,这也不大可能,瓜田李下,刘书记怎会不懂避嫌,周兴国也不会用一个“间谍式”的人当自己的秘书。是周兴国自己提出来的,那得更加小心为上了,中途另投他人,从政者的大忌啊,脚踩两只船,死得会更惨,这种事,打死也不能干。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决断,遂认真的说道:周书记,谢谢你的信任,但是,如果这仅仅是个建议而不是组织的决定,我个人认为,我不合适担任你的秘书。
    哦?周兴国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微笑着问道:为什么呢?我觉得你的条件和能力,完全符合我对秘书的要求,大学本科,文字能力突出,我看过你负责的几份青岭工业生产分析报告,写得很好嘛,又有三年的基层工作经验,对天州的情况比较了解,我看完全可以做一企合格的秘书,莫非小金你不愿意帮助我?
    金恩华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异觉察的诡异微笑:周书记,你千万别这样说,能在你身边工作学习,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我觉得,我担任你的秘书,会给你带来很多不便和困难,因些,恳请周书记收回成命,他日周书记高升他乡,我金恩华一定宁死效命。
    周兴国听着哈哈大笑起来:小金,你这马屁拍得够精明的,好好,我先记着你的承诺,刚才的提议我收回。心里想道,这小子果然不凡,看穿了自己的试探之意,我周兴国当然不会初来乍到,就找一个头上贴着刘希才标签的人当秘书,那不是要摆明了和方家过不去嘛,巨大的诱.惑面前还能保持头脑清醒,从容客观,算得上是个可造之才。
    金恩华待周兴国停止了笑声,小心的说道:周书记,我可以走了吗?
    哦,周兴国看了看金恩华手上的《资本论》,小金同志,书可不能白借白看了,你能不能帮我办一件事?
    金恩华精神一振,挺了挺腰说道:周书记,你说吧。
    我希望你能在近期内,把你刚才所说的,详细的写出来交给我,记住,我想看到的是你个人的思考和总结,要的是活生生的事实和经验教训,而不是报纸电台上的大话套话空话假话,咱们的交往,可不要玩虚的那一套,如果能在看到问题的同时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管对错,我将答应你参加你们月河乡的公路峻工仪式。
    金恩华眼睛一亮,想了想说道:周书记,一言为定,我尽力而为,试着写写看,不过周书记你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周兴国微笑着道:小金,不要妄自菲薄嘛,英雄不问出处,草根也能成仙,算是帮我一个忙,嗯,我替你保密如何?
    金恩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这话的含义,他不会傻到把今天的谈话随便告诉别人。
    周兴国沉默了一会,恢复了平常的从容淡定之情,笑着点点头:小金,今天就这样吧,记住,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哟。
    金恩华恭敬地告辞,走出周兴国的办公室,算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原来物理学上讲的什么电场磁场,在官场里也有哩,怪让人紧张难受的,自己在周书记面前怎么总是不能镇定和从容,仿佛始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左右,不过也好,看周书记的面相,肯定是一个命贵福厚之人,现在和他扯上了一点点关糸,今后算是多了一座靠山了。
    从静悄悄的三楼走廊上回到刘希才的办公室,推开门,看到外间坐着的,除了刘希才的秘书许仁章,还有李红年和肖兰辉。
    老李,你几时来的?金恩华问道。
    李红年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里间,低声说道:我坐王书记的车子来的,王书记和那个大老张科长都在里面哩。
    突然,里间传来“啪”的一声,接着是刘希才的怒喝:老王头,你几时做了臭小子的急先锋了,臭小子,给我滚进来。
    金恩华吓了一跳,吐着舌头,和李红年面面相觑。
    许仁章微微一笑,向金恩华做了个手势。
    金恩华醒悟过来,感激地朝许仁章点点头,拉起李红年和肖兰辉往外就溜,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难不成刘书记会跑到外面对他骂街。
    恩华,没事吧,李红年不无担心的说道。
    金恩华把一套《资本论》递给肖兰辉,顺势坐到楼梯上,满不在乎的说道:老李,不怕领导骂,就怕领导笑,没事没事。
    第六十九章 理直气壮
    肖兰辉看了两人一眼,起身道:你们在这里等吧,我回去收拾了。
    待肖兰辉下了楼梯,两个人点上香烟吸起来,李红年手肘一碰金恩华:哎,你见了周书记?
    老李,咱这次回去可以大干一场了,金恩华美滋滋的吸着烟,沉思着说道:兄弟,你要准备勇挑重担了,咱月河乡以后就看你的了。
    李红年笑着问:好呀,那我在这里先恭喜兄弟你高升了。
    金恩华诡异的一笑:八字还没一撇,不过也差不离,我估摸着过了今年下半年,明年县人大一开,你就明白了,咱俩心里有数就行。
    李红年点点头:那咱的路得抓紧修,不能耽误了兄弟你的大事,水利局那帮土崽子天天来捣乱,得想办法治治他们。
    哼,看我怎么整他们,金恩华一乐:老李,咱兄弟共同进步呗。
    李红年手指一下,疑惑道:王书记能搞定刘书记?
    金恩华笑道:老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老王头和刘书记还是有所不同的,怎么说呢,咱给你打个比方,老王头好比咱亲爹,刘书记顶多就是咱的老丈人,最亲也不不咱一个姓。
    嘿嘿,李红年乐道:恩华,你这一说,还真那么回事。
    金恩华说道:老李,等你妹夫出来,在咱乡里给他找点事做,我看他和大军倒象对哼哈二将。
    李红年叹道:当年在部队他俩就是我的得力手下啊,王书记一听战斗英雄流落天州,眼一瞪二话不说,就奔天州来了,古道热肠哇。
    这叫英雄惜英雄呐,金恩华也是感慨:可惜了,英雄不多了,唉,这将是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了。
    李红年说道:有一回和王书记说起你,他说你也是英雄,面对歹徒甘冒生命危险,你死我活,一招杀敌,何等的悲壮气概。
    金恩华叹道:知我者,老王头也。
    两个人说着老王头,老王头则正在刘希才的办公室发威呢。
    王峰两只小眼睛最大限度的瞪着,嘴巴在滔滔不绝:刘专员,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的屁子缉私科的都是啥子样的人,借出差为名,在月河干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情,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我建议你们好好教育教育,不,要严肃处理,决不能让这样的败类继续混在咱们革命队伍中。
    刘希才气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办公桌上大堆月河群众的揭发材料,心里哭笑不得,眼睛转向沙发上的大老张,想骂也骂不出来,这个大老张坏事呀,事情还没弄清楚,也不请示汇报,凭那个林二同和李红年的关糸,就冒然派人去月河,唉,那月河是能轻易去得么,臭小子在那里搞得铁桶一样,派人还不知会青岭县,这不正好授人以柄吗?
    大老张,人如其名,胖乎乎的个头足有两个王峰那么大,此刻象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虽说都是老南下,毕竟资格摆在那里,他还真不能向青岭来的老王头发威,敢掀地委组织部长的桌子,谁去惹他谁倒霉,也怪自己立功心切,那林二同铁嘴铜牙,死活不开口,就悄悄的派了人下去,连刘希才也瞒着,昨天中午刘希才问起,他才觉大事不妙,赶紧通知下去的人撤回来,没想到约好每天二次的电话联糸,都不见消息,心一慌,早上直接打电话到月河乡邮电局,得到的回答是电话交换机出了故障正在抢修之中,明摆着自己的人着了道了,匆匆赶来想向刘希才报告,却早被鬼见愁王峰端了出来,大老张心里直骂晦气,只好看着人家理直气壮的发飚。
    刘希才还真是有理说不出,有威不能发,林二同只是受到举报被抓,家中没有一样东西和走私沾边,人又是个党员,青岭挂了号的战斗英雄,残废军人,没有证据抓了人就得放,何况老王头上门要人,私人面子也得给点。另一方面,缉私科的牌子刚挂出去,竟敢违反程序私自派人调查月河乡乡政府,青岭县县委县政府知道了也不会有好脸色,抓你两个人就是给你的颜色看看,臭小子整起事来,从来是又狠又毒,又抬了老王头出来,唉,自己不出面还真难摆平这件事,不然传将出去,定让方家的人笑掉大牙。
    刘希才咳嗽几下,干笑着说道:老王头,那依你看这事如何处置?
    王峰瞪了大老张一眼,冷笑着说道:那还不好办,两边放人,带回去自己处理,以后嘛,哼,青岭的浑水不容易趟的,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大老张看着刘希才,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因为刘希才向他摆起了手:大老张,放人。
    大老张无奈的起身,跟着王峰往外走。
    刘希才冲着王峰的背影说道:老王头,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王峰没有回头,扔下了冷冰冰的话:免了,刘专员的饭咱吃不起。
    刘希才心中不住的叹息,多年的老伙计忽然生分了,为什么?真的是自己这两年太过功利了吗?臭小子,哼,你的肢膀硬了,竟敢耍起我来了。
    王峰出了门,只看到李红年:臭小子呢?
    李红年嘿嘿一笑:金书记他说,回青岭再好好的谢谢你老人家。
    他娘的,王峰笑着骂道:臭小子,敢拿我当枪使,唉,长江后浪推前浪,红年,咱走吧.
    第七十章 一毛不拨
    月河乡修路,最缺的石头和泥土,平均海拨全地区最多,自家的泥土是动不得的,所以月河乡的第一条公路,是从月河街通往东南方的黄土山区,只有三点五公里,就能和号称黄土山区北大门的棋盘乡连接,那里有取之不尽的石头和泥土,棋盘山海拨四百零七米,占地二点三平方公里,金恩华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吃掉棋盘山,既可以为通往山区的公里搬掉第一道天然屏障,又可以填平无数的小河小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