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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卫庭轩意外,古言玉竟然没有叫他“庭轩哥哥”,而是生疏地称呼他为“卫公子”,他顿了片刻,才如实回答道:“的确。”
    古言玉一脸病容,单薄的衣衫将她修饰得越发瘦弱,她长叹口气,道:“这桩婚事乃是家母在小女出生时便与国公夫人定下的,贵府乃公爵之家,定下这门亲事,其实是我们尚书府高攀了,这些日子,小女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想了许久,虽然自古婚嫁遵循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郎情妾意的婚姻才能长长久久,小女心知卫公子对小女无意,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今日各位长辈在上,便请祖母做主,为孙女解除这门婚约吧。”
    言罢,古言玉轻撩裙摆,朝老太太双膝跪下,稽首叩拜。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章 下贱坯子
    下贱坯子
    卫庭轩不可置信地俯视跪在地上的古言玉,女子长发宛如漆黑的缎带,额前的刘海垂下,她脑袋低垂,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双肩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分明是在强忍哭泣。
    卫庭轩不明白,以前就算死也要嫁给他的女子,为什么忽然间就改了主意。
    陶翠翠大喜过望,险些笑出声来,心想,真是天助我也,古言玉主动放弃了这门亲事,到时候侯府的人重新上门提亲取她的女儿古言依就不会落人口实,让别人说是她家古言依抢了古言玉的未婚夫。
    古宏面色复杂。
    老太太的手轻轻地颤了颤,终于回过神来,苍老的脸上竟出现几分欣慰与喜悦,她赶忙吩咐道:“快,快把大姑娘扶起来。”
    身旁的妈妈立刻上前扶起古言玉,古言玉柔弱地半靠在妈妈的身上,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朝众人敛衽道:“解除婚约之事,全凭祖母和父亲做主,希望今日便能有个了结。”
    卫庭轩道:“我与父亲今日来,本就是为退婚之事,
    既然大姑娘也不满这桩婚事,那便简单多了,只要古大人将婚书拿出来,与我们手上的婚书一同烧了,这件事便了结了。”
    老太太道:“那纸婚书一直保存在我那里,容青,去把婚书拿过来。”
    容妈妈招来门口的春花搀着古言玉,自己去取婚书。
    古言玉微微低垂着脑袋,强行压抑着自己满心的雀跃,像个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小树苗,柔柔弱弱地站着,她病娇的样子实在楚楚可怜,陶翠翠见卫庭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古言玉身上瞄,她就一肚子火气。
    下贱胚子!
    陶翠翠在心中暗骂,面上却和颜悦色道:“大姑娘既然身体不适,便快些回去吧。”
    古言玉吃力地摆手道:“不用,我并无大碍。”
    心中却想,没亲眼见到这一纸婚书被烧,她如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前世她的眼睛被狗咬了,她才会活成个短命鬼,今生是绝不会了。
    老太太让人端来木椅给她坐,古言玉扶着木椅的扶手娇弱地坐下,轻声解释道:“我这身子不过是因为落了水刚醒,力气还未恢复,养两天便能好了,母亲不用担心。”
    容妈妈很快折回来,将手里的婚书递给老太太,老太太道:“这便是当年你我两家签下的婚书,还请卫国公亲自验
    证,连着你们那份,若无差错,现在我们两家便当面烧了吧。”
    卫袁明和古宏亲自检查了婚书,确定没问题,有小丫鬟端来火盆,两纸婚书往火盆里一丢,火焰窜起来,映得古言玉的脸色越发苍白胜雪。
    她轻轻地咳嗽了声,让春花扶着起身,柔弱地感叹道:“既然婚书已毁,我与卫公子今后便再无干系,今后嫁娶互不妨碍,甚好。”
    甚好,她简直高兴得想要立刻放鞭炮了。
    卫庭轩深深地凝了她一眼,今日的古言玉太不寻常了,一言一行都令人匪夷所思,她分明爱慕他至深,以往只要有人阻止她跑去找他,她都会以命相挟,更何况是退婚。
    可她却如此顺从地就答应了退婚之事。
    不,不对,应该说是她主动提出来要解除这门婚约的。
    卫庭轩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的女儿被人家嫌弃,古宏到底面上挂不住,脸色难看得很,朝卫袁明拱手道:“本该留国公爷和卫公子用膳,但家中事多,实在不便,只好改日登门道歉,还望国公爷见谅。”
    卫袁明道:“哪里,我也还有许多事要忙,这便告辞
    。”
    两方互相行了礼,古宏亲自送他们出去,他们前脚刚走,古言玉本想回浅云院,谁知古言画却带着她那两个鼻青脸肿的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大厅,笔直地朝老太太面前一跪。
    古言画哭嚷道:“祖母,您可要给我做主啊,我去浅云院探望长姐,长姐非但不领情,还关起来门来打了我两巴掌,那身边的那个丫鬟秋月,更是将我的两个贴身丫鬟打得没法见人,祖母,您看看她们,都是给秋月打的。”
    春花闻言,震惊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立刻跪在老太太面前,一手不忘扶着古言玉的手臂,解释道:“老太太,我们姑娘冤枉啊,您也看见了,我们姑娘刚醒,站都站不稳,如何能打四姑娘巴掌…”
    古言玉摇摇欲坠,有气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陶翠翠看着跪在地上的古言画和古言玉,没吭声。
    老太太的脸色黑如锅底,屋里一时沉闷起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有老太太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既深沉又厚重:“言玉,可有此事?”
    古言玉掩嘴剧烈地咳喘起来,这阵咳嗽来势汹汹,似乎要将她的心肺全都咳出来,她咳得满面涨红,活像是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春花心疼地为她拍背顺气,古言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说道:“祖母,四妹妹的确是好心来看我的,见我长睡三天三夜不醒,她想出用掐我脸的办法把我掐醒,四妹妹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然真的将我掐醒了,我感激四妹妹还来不及呢,怎会忍心打四妹妹巴掌?”
    站在门外听到这番话的秋月:“…”
    古言玉说古言画掐了她的脸,众人便朝她脸上瞧去,果然看见她左脸上的一块淤青。
    “你胡说!”古言画捂着脸否认,“我何时掐了你的脸?分明是你一见我就打我巴掌,现在竟然反过来诬陷我,古言玉,你要不要脸?”
    此话一出,连陶翠翠都震惊了。
    从未见过如此蠢笨没有脑子的人。
    当着老太太的面直呼长姐名字,那是目无尊长,更何况古言玉还是嫡出,身份比她这个庶女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她请老太太给她做主,自己却率先暴露了自己的劣迹。
    古言玉好似被古言画的话戳中了心窝,眼里两行清泪落下,她伤心欲绝道:“四妹妹,我好歹也是你姐姐,长姐如母,你怎能如此直接叫我名讳?你讨厌我便罢了,为何要在祖母面前撒泼,惹祖母不快?”
    “你…”古言画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什么,忙慌乱地朝老太太看去,“祖母,我,我不是,我只是
    一时口快,并非有意对长姐不敬。”
    老太太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祖母,四妹妹的两个丫鬟,说为什么池塘里的水没将我淹死,我若死了,祖母和父亲也会多疼爱四妹妹一些,我醒来后,秋月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我,我到底是主子,怎能容两个下人诅咒我短命早死,这才让秋月教训她们,让她们长点记性。”古言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嗓子发疼,又忍不住咳喘起来,老半晌这阵咳嗽才消停。
    她断断续续道,“我知道我以前做了些混账事,惹了祖母和父亲不高兴,这次落水后我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我虽不受宠,但自认教训两个下人的资格还是有的,否则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们尚书府姐妹不和,纵奴欺主?”
    容妈妈看了眼老太太,问道:“秋月,可有此事?”
    秋月赶忙走进去,跪在古言玉身后,恭敬地磕头回答:“回老太太的话,确有此事。”
    古言画气得发抖,指着秋月道:“你是古…长姐的贴身丫鬟,你自然帮着长姐说话,你说的话根本不可信,我的两个丫鬟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
    容妈妈道:“四姑娘的意思是,大姑娘脸上的淤青是她自己掐出来的吗?四姑娘说大姑娘打了您的脸,可您脸上并
    无伤痕,而大姑娘,只怕也没那个力气。”
    古言玉轻轻抹了抹眼泪,有气无力道:“祖母,母亲,四妹妹好心来看我,也是她将我救醒的,我无意与四妹妹争些什么,她说什么,便是…”
    她似乎喘不上来气,“是”了半天也没个下文,老太太抬眼朝她看去,只见古言玉白眼一翻,整个人柔弱无骨地就倒在了地上。
    老太太豁然站起来:“大夫,快去请大夫!”
    老太太一面吩咐让人请大夫一面又让人将古言玉扶起来,抱回屋里去。
    离她最近的春花和秋月被吓得够呛,秋月立刻将古言玉打横抱起来,飞一般地往浅云院跑去,将古言玉放到床上,秋月急得掉眼泪:“小姐,您可别吓我啊!”
    谁知床上的古言玉却睁开眼睛,飞快地朝秋月眨眨眼,轻轻地“嘘”了一声。
    秋月:“…”
    很快,浅云院便围满了人,老太太、古宏还有陶翠翠都到齐了,大夫仔细地给古言玉把脉,皱了皱眉头又捋了捋胡须,最后慢悠悠道:“大姑娘落了水,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我开一副调养身体的方子,药熬好了给大姑娘服下,过几日便好了。”
    老太太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
    陶翠翠皮笑肉不笑道:“大姑娘没事便好,多谢大夫。”
    古宏让小厮送大夫出府,古言玉还未醒来,大夫又叮嘱让她好生静养,老太太让众人都散了,看了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古言玉后,自己也起身离开了。
    他们浩浩汤汤地来,浩浩汤汤地走,浅云院一下子从热闹非凡变得空寂寥落。
    古言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长吁口气。
    春花道:“还以为姑娘真的又晕过去了,吓死奴婢了。”
    古言玉口渴,让春花给她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口喝了个干净,挑眉笑道:“我若是不装晕,他们指不定都会相信我伸手打了古言画的脸,这一晕,晕得恰到好处。”
    “那姑娘到底是打了还是没打?”春花好奇道。
    “自然是打了!”秋月将当时屋里发生的一五一十告诉春花,最后得意洋洋地冲春花笑道:“你是没看到当时四姑娘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我们姑娘简直太厉害了!”
    春花狐疑地朝古言玉瞥去,秋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多事情都上不了心,但春花不同,她是极为细心的,她们所了解的大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
    古言玉生母早死,她是陶翠翠带大的,十分听陶翠翠的话,对几个兄弟姐妹也是能忍则忍,平时就算他们真的欺负到她的头上,古言玉也是一句重话都不说的。
    如今怎么突然就打了古言画的脸,还诬陷古言画掐了她?
    “姑娘不是最疼几个弟弟妹妹吗?怎么今日舍得打四姑娘的脸了?”春花狐疑地问。
    古言玉浅笑:“从今往后,谁欺负我,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大厅一闹,古言画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怒老太太,被老太太罚跪祠堂,一天一夜不准吃喝,古言玉柔柔弱弱地在床上躺了两天,身体好得飞快,到了第三日便去给老太太问安了。
    古言玉心里明镜似的,虽然在打巴掌这件事上老太太站在了她的这边,但这不代表老太太就真的原谅了她以往干的那些混账事。
    高门大户名声最为重要,她有事没事追在卫庭轩身后,不但丢了她自己的脸,还丢了整个刑部尚书府的脸,以至于最后卫国公来府上退婚,老太太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她的出现,虽然稍微挽回了古家的颜面,但到底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所以,她卧病在床的这两日,老太太仍旧对她爱答不理的。
    古言玉是真心想要悔过,因此她跪在老太太门外的身板挺得笔直,脸上忏悔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她势必要挽回老太太和古宏对她的疼爱。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老太太估摸着才刚起床,祥和院伺候的丫鬟宁馨打开房门,见古言玉竟然直端端地跪在门口,吃了一惊,赶忙去拉她。
    “大姑娘,您怎么跪在这里啊?”
    古言玉垂头丧气地挣开宁馨的手:“我来向祖母认错。”
    宁馨见她不愿起来,转身进去通传,折回来道:“大姑娘,老太太请您进去。”
    老太太刚起,容妈妈正在给她梳妆,如今六十有余的老太太头上已经长了许多白发,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多,素面朝天的时候,看上去也就只是个寻常老太太。
    这位寻常老太太以前是很疼很疼她的,后来是她自己把这份疼爱给生生地推远了。
    古言玉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下,态度诚恳,表情到位。
    老太太慢慢道:“你说你来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