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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梅香若如故

      顾君酌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尽管殷童此刻已经将他的伤口包扎完毕了。
    他的冷漠让殷童愣在半空中的手显得有些尴尬。
    手掌心还能感受到他残留的余温。
    殷童忍不住贪恋地握了握手心,最终缓缓收回手去。
    “师傅……”
    顾君酌见她眼神黯然下去,心止不住一抽。
    “你且随为师走一趟玄武殿吧。”
    玄武殿?!
    玄武殿一向是用来审判人的地方,上次九玄玲珑塔的事件,便是在那里定了殷童的罪名。
    殷童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最终握住拳头沉默地跟在顾君酌身后。
    卫清忧还想去扶她,却被她默默拂掉了。
    卫清忧见状,只得掉头去了其他的地方……
    两人一路上都未说什么话。
    殷童害怕这种气氛,尤其是顾君酌主动的。
    她忽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嗓子堵得慌,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良久,她想了好半晌儿,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师傅,你,你还好吗?我听他们说你还有伤在身。”
    “有司马长老在,为师还能出什么事?”顾君酌冷冷说道。
    其实顾君酌骗了她。
    司马长老只能治好他的皮外伤,但之前的魂魄之伤和其余的内伤一时半会没法好的那么快,也只得从长计议。
    但是此刻顾君酌不想再让她知道太多了。
    于她于自己都没什么好处。
    “哦。”殷童虽然失望他的冷漠,但听到他无碍,心中还是止不住一阵欣喜。
    她鼻子灵的厉害,尤其是对酒的敏锐,简直高得吓人,方才她忙活着他的伤口,所以没怎么提。
    但其实老早她便嗅到了他身上难得的酒气,而且那么浓重,实在让人无法去无视它。
    为了找点话题,不让去玄武殿的路上如此无话可说。
    殷童又问道:“师傅,你喝酒了吗?”
    “嗯。”他用鼻音应了一声,他知道逃不过她的鼻子的,故而不想隐瞒什么。
    “师傅,为什么?你身体刚刚好,突然借酒,消得哪门子的惆怅?”殷童咬了咬唇。
    顾君酌一听,愣了愣,脚步由一瞬间停了半刻,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故而没让殷童看出什么异样,只是嗓子又沙哑了几分。
    “明知故问。”
    这简单的四个字,让殷童一颗心彻底冷了。
    是啊,她明明该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愤懑和痛苦,她却还蠢到再去问他?
    殷童握紧了手中的寒梅,这才感到重新拥有了与他说话的勇气和力量。
    没关系,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反正从前她便知晓他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殷童从前在梦魇中经历无数次类似的场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当这一切来临时,殷童才发现,她比从前任何一次做梦都还要恐惧他对她的冷漠和陌生。
    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造就了她这一路做了诸多事情的起因。
    却没想到做尽了努力,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殷童抖了抖身躯,不再说什么了。
    她知晓多说无益。
    却此刻轮到顾君酌有些不自在。
    见身后忽而安静了下去,顾君酌抿了抿薄唇。
    他故意放慢些许脚步,才方得与她擦肩并行。
    余光也能轻松瞥到她的模样。
    确实比以往都还要上乘了几分,这就是她原本的样子吗?
    美艳动人,光是一双美眸轻轻一抬便能摄人心魄。
    顾君酌从前竟未曾好好见过她这样的样子。
    印象中,这丫头总是有数不尽调皮捣蛋的模样和胡作非为的模样,虽然在他心中也是灵动可爱,但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如此安逸的美。
    再瞧上几分,顾君酌注意到她脸颊两侧细小的伤痕。
    不禁心略微抽搐。
    这丫头,在朔漠定是不少的苦楚。
    可恨那慕容黎,竟趁他虚弱昏迷之际,伤她至此!
    顾君酌忍不住握了握拳。
    顾君酌视线略微下移,映入眼帘的是殷童肌肤上的洁白纱布。
    凡是曝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无一例外的基本上都被缠绕上那洁净的白纱。
    顾君酌蹙了蹙眉。
    这丫头,伤的如此重。
    这是让他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从不会为了他好好保护自己吗?
    要他再说几遍?
    以后离了自己可怎么办?
    等等……
    离开自己?
    顾君酌呆住了。
    对啊,这丫头会离开自己的,终有一日会离开自己的。
    对,他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已经是对立面了……
    顾君酌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头又疼了。
    他有些分不清是否是酒后余醉的作用。
    童儿……我们原来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从前是师徒的名义不允许……
    现在是……
    你又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呢?
    顾君酌觉得地上的雪厚厚的,踩得舒服。
    但那风刮得他好冷。
    他眼圈酸涩起来。
    殷童与此同时,也是红了眼眶。
    二人沉默之时,心底似乎想到了一处去了。
    于是皆心痛不已。
    顾君酌深吸一口气,从嘴边哈出一口暖气,顺带将酒气也呼出几分。
    方才觉得心胸舒适不少,顺带带走了几分眼中的酸涩。
    他用余光瞥到了她手中的物件,见她从始至终不曾离手,握得用力,于是问了句话。
    “那株寒梅,喜欢吗?”
    殷童一愣,稍稍抬眼,正对上他恍若深渊的黑瞳,一瞬间有些恍惚。
    两人似乎已经很陌生了。
    “喜欢的,师傅,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你喜欢,那就好了。”
    “师傅。”
    “嗯?”
    “离玄武殿还有多远?”
    顾君酌望了望前方,回答道:“还有几步路的功夫。”
    “那,牵我的手,好吗?”殷童低下头去,手却已经空了出来伸到半空中了。
    顾君酌面对她的请求,看着她白嫩的手心,指尖开始颤抖。
    “为什么?”
    “从前师傅都主动牵我的,怕我冷,怕我走丢,特别是在白启山上,当初,你一直牵着我,陪着我,似乎师傅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牵我的手了。”
    殷童说罢,自嘲几分。
    从前他牵她,从不问为什么。
    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究竟算得上是谁的错?
    殷童强憋着眼泪,倔强到不想认输。
    顾君酌一听,咬紧牙关,最终还是握住她的手。
    两人手掌心的温度一瞬间达到了一致。
    手心抖有点发痒,在冰天雪地中似有触电的感觉。
    “师傅以后别喝酒了吧,你瞧瞧,手都比从前冷了这么多。”
    殷童嘱咐了一句。
    顾君酌说道:“童儿何时学起了大人的口吻,也学会说这些老道的话了。”
    一句轻轻的昵称,让殷童偏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师傅,我不会一辈子是小孩子的,我也会长大。”
    “可为师好希望一切都是以前的样子,为师不是很想你长大,在为师面前,为师不需要你如此坚强,你知道吗。”
    “师傅……”
    殷童再也忍不住了,抓过他的衣领一把扑到他怀里。
    她咬紧牙关道:“师傅,就真的这么容不下吗?真的,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她想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顾君酌一瞬间好似坠入海底深渊,窒息到恍惚间是那么的无助。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看着胸口处这个小脑袋。
    好似她还是白启山上初见的小丫头。
    顾君酌最终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都在贪恋这最后的温暖。
    “师傅?”
    她在等他的一个答案。
    顾君酌沉默了良久,而后松开了她。
    “走吧童儿,玄武殿快到了,为师想着,司马长老和诸位高层应该在那里等我们很久了。”
    “师傅?”殷童愣了,终于自嘲似的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傅。”
    你正如我一直设想的那般,难以接受真实的我。
    “好,师傅。”殷童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意,似乎这一刻,身上的伤口也不觉得有多疼了,毕竟又哪里比得上此刻心里的痛苦呢?
    终于有一天,我也学会了强颜欢笑,却是因你而起。
    顾君酌,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结局吗?
    那真的太悲伤了,早知如此,倒不如真的一起死在朔漠里。
    不……
    殷童急忙否定这个想法。
    她想,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舍不得他死的吧。
    “师傅,那就继续牵着我吧,直到玄武殿门前最后一刻,好吗?”
    因为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顾君酌听后,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为师答应你。”
    顾君酌握着她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手心的温度是如此温暖,但为何两个人的内心却这么冷?
    偌大的国宗门,一眼望过去茫茫一片大雪。
    两个人在洁白的雪地上走出一串接着一串的脚印。
    亦如多年前在白启山上,顾君酌牵着殷童,同样走过那一片大雪纷飞一般。
    殷童微笑着,只觉得今日清晨的天气格外晴朗。
    身边的人是如此让人割舍不掉,埋藏在内心深处许久的情感,今日也终将埋藏。
    这算得上是个好日子吗?
    她想是的吧。
    只要是能与顾君酌相处的时光,哪怕正如此刻是如此的短暂,一样让人觉得美好。
    殷童想了想,终是松开了那握着寒梅枝丫的手。
    鲜红的梅花自她掌心那洁白的纱布上缓缓滑落。
    终是一瞬间砸在了厚实的雪堆里,两个人却也牵着手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