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BL小说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日子

      他的声音落到风里,有种切切的得意。
    好像没考上大学是件很光荣的事情,而“明德大学”对于他们反而像是个笑话,每个人都在笑,捧腹大笑。
    他们用笑声划出了一条线,清晰地告诉陆沉沉,看,你跟我们不一样。
    陆沉沉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的牛奶瓶。
    是的,他们已经不一样了,也不会再一样了。
    无论是谁,再经过高考那场盛大又无声的洗礼之后,都默默地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时光荏苒,他们只会越走越远,直到不再相逢。
    “叶峥。”陆沉沉说。
    她抬起头,风吹过脸庞的一缕发丝,露出白净的脸。她没有化妆,脸蛋素到能看见鼻梁边的小痣,和眼角下几颗浅褐色的晒斑。
    她的眼光几近怜悯,看着叶峥,说:“你真可怜。”
    叶峥冷眼看她。
    陆沉沉捋了捋头发,轻声说:“你想上大学的话,现在去复读还来得及。”
    叶峥一怔,怀里的女孩捂着嘴笑出声,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响声,仿佛在某人的心上敲下重重的一下。
    女孩说:“峥哥才不会去复读呢,读个鸡毛大学,书呆子么不是!”
    陆沉沉静了一会儿,赞同似的点点头,“也行。”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女孩儿兀自笑了会儿,她靠在叶峥的怀里,还想再说些什么,例如讽刺那位明德大学高材生的话。刚转过身却发现身后的男生低着头,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夜让他看起来很茫然。
    漫长的沉默后,女孩摇了摇他的手臂,叫了声:“峥哥。”
    叶峥的头偏过,他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啊了一声。
    “哎,你发什么呆呢?”女孩不满地噘嘴,“等会儿咱去哪儿赶下一场?”
    叶峥眨眨眼,声音有些沙哑:“随便。”
    他抬手,吸了一大口烟,夜风在这时候突然刮得厉害,他被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地很厉害,甚至弯下腰,眼底都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女孩吓了一跳,赶紧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怎么了,抽个烟你都能呛着?”
    叶峥抬手捂着嘴,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眼神望着夜里的某个放下,微微失神。
    女孩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刚才那位前女友消失的方向。
    “还读个屁啊……”
    女孩一愣,“峥哥,你说什么?”
    没人回答她。
    过了好一会儿,叶峥叹口气,淡淡地说:“走吧。”
    女孩从那一声叹息里,听到了浓浓的疲惫。
    她看着叶峥走过自己身前,走到那几个酒肉朋友的身边,勾肩搭背呼朋引伴,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快活,和刚才失神时仿佛就是两个人。
    女孩是技校毕业的,她没读过大学,连高中也没读完,很早就出来社会打工。她没什么文化,无法形容刚才叶峥弯下腰咳嗽时,脸上那一瞬间闪过的到底是什么表情。
    有点像悲哀,又有点像羡慕。
    她往前看过去,道路旁几个打扮张扬奇特的年轻人正一同赶往约好的下一个场合。
    路人匆匆走过,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走在人群中,有一个个高腿长的男生,和所有人一样,又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在夜色下,他的背影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
    *
    天色暗下来。
    A市市中心附近忽然就多了很多年轻的面孔,来来往往的都是刚放假回来的大学生。
    叁五成群,或者成双成对,总之几乎没有人落单,灯火阑珊里,他们也许不一定非要有什么明确的事情做,但必须明确地保证,彼此之间没有人是孤独的。
    陆沉沉转过街口,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地上拉出形单影只的一抹黑色。
    她在台阶上站定。
    月亮刚出来,天幕暗沉沉的,预告着黑夜即将来临。
    “你还要跟着我多久?”她低声说。
    身后的人走出来。
    陆沉沉转过身,正对着他,“有意思吗?”
    夜色下,浓黑的眼眸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正经,但和之前相比,身上那股野性已经收敛了许多,转而变得温和起来。
    盛嘉霆笑了笑,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
    陆沉沉等了会儿,没等到他说话,抬脚想走。
    他却在这时候开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陆沉沉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那都和我无关。”
    盛嘉霆看着她的脸,不紧不慢地靠近了点,目光在夜色里,搭配上他这张脸,有种令人产生迷惑的力量。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他低声说,“喜欢你也有错吗?”
    陆沉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事实上她的想法非常简单。
    “关我什么事。”
    一时沉默。
    盛嘉霆扯出一个笑,表情渐渐淡了,“你这女孩,心还挺狠。”
    陆沉沉转身,脸色平淡,“你要想我说谢谢,也不是不可以。”
    盛嘉霆:“你好像很讨厌我,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我不讨厌你。”陆沉沉抱着手,说:“我也不喜欢你,你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刚才那句‘关我什么事’。但你如果一定要个理由,那么,你让我男朋友不高兴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男朋友……”盛嘉霆又笑了,他的笑很奇怪,有点尖锐刻薄,和他整个人散发的气质非常不搭,糅杂出一种诡异的撕裂感。
    “你既然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和你前男友见面?”他说着,抬起眼,“不仅见了面,还说了话。你走的时候他一直在看着你,他很舍不得你,那你呢,你舍不舍得他?”
    “你发什么疯?”陆沉沉说。
    她用更尖锐刻薄的语气,毫不犹豫地对他说着:“关你什么事。”
    她靠在树干上,觉得这人真是个疯子。
    盛嘉霆竟然笑了,“可能吧。”
    他看着陆沉沉,她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像掉进了身后的车水马龙里。
    “不要对我这么凶。”他喃喃道,“我也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而已。”
    陆沉沉说:“你喜欢我什么?我们一共就见了几次面。”
    盛嘉霆没有回答。
    他盯着她手里的热牛奶,陆沉沉又说:“你这样纠缠很没意思,你知道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了盛嘉霆的神经,他猛地抬眼,等她安静下来,他忽然说:“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陆沉沉一愣,“什么?”
    “越来越像了……”他小声说,风把他的声音卷到天际,“一样心狠,一样的……”
    陆沉沉看着他,明白了。
    “移情作用么?”她挑眉,“但你搞清楚,我不是她。”
    盛嘉霆竟然赞同似的点点头。
    “你的确不是她。”他直言不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她。”
    陆沉沉抬头,盛嘉霆笑着说:“你看,我很诚实,我从不否认这些。”
    他的笑看起来很苦,陆沉沉想了想,问他:“她呢?”
    盛嘉霆的笑容顿住,低声说:“死了。”
    陆沉沉没说话。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够了,她不是个多有好奇心的人,也不打算说对不起或者谢谢你,因为旁人的生活和心情在她心里始终与她无关,她在这里和他说话,只不过是想搞清楚前因后果,并不基于同情,也不觉得感动。
    某种程度上,她和陆歆一样冷漠。
    “我喜欢你,陆沉沉。”盛嘉霆说。
    他忽如其来的表白没有让陆沉沉有丝毫的震撼,她平静地看着他,重复着之前的一句话:“我不喜欢你。我有男朋友了,我们的感情非常好。”
    “我知道。”
    盛嘉霆的脸色如常,没有表白后的羞赧,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不知情的人看来,他们两个落落大方到一点也不像是表白与被表白的关系。
    盛嘉霆不在意,他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是温声细语,他说:“我告诉你,并不是要你答复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陆沉沉拿着牛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某个方面来说,盛嘉霆甚至可以说是个非常具有风度的男人。
    当初她走出周家,坐在台阶上等待许老师的审判,她把头埋得很低,埋到看不见任何人。
    她的身影很脆弱,像是被过往给压垮了。
    身边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她的身边被人轻轻地放下一个软垫。
    有人对她说:“坐这儿等吧,地上凉。”
    陆沉沉抬头,透过凌散的长发,看到了坐在上级台阶上的男人。
    盛嘉霆静静地坐在台阶左侧,神态很自然,阳光让台阶蒙了层淡淡的金色,空气里的微尘清晰可见,他融在这样的金色里,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暖调的。
    陆沉沉没有动,没有坐到垫子上,兀自抱膝坐着。
    盛嘉霆支着腿,看了会儿紧闭的周家大门,忽然说:“他会出来的。”
    像在安慰她。
    那时陆沉沉就知道了,这个男人应该是喜欢她的。
    但他实在太怪异了,从他捡到她的身份证开始,他就让她感到了一种天然的抗拒。
    无法用语言去诠释,如果硬要说,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某些时刻,陆沉沉觉得盛嘉霆看着她的眼神并不是在看她,他看起来更像是透过她去回望着什么。
    那时他的眼里有阴暗的杂质,被细心掩藏,但依然从举止之间透漏。
    她是见过阴暗的人,所以她明白。
    ……
    手里的牛奶被掌心捂出了温热。
    月光照下来。
    盛嘉霆最后说:“我只是比他晚了一点遇见你而已,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未必没有他做得好。”
    *
    周恪一和陆星沉喝得酩酊大醉。
    陆沉沉不知道他们的酒量居然会那么差,尤其是周恪一,陆星沉还好些,至少能走路。他指天发誓,再叁强调不是他干的。
    “是他自己喝的!”他说,“就一听啤酒,就一听!鬼知道他酒量能差到这种地步,一听就倒!”
    后来的声音在陆沉沉犀利的目光里越来越小,直到闭嘴。
    没办法,只能把两个醉鬼都带回家。
    陆沉沉的驾照也是暑假刚考出来的,除了考试的时候就没再开车上路,尤其十一的晚上,街上人多,她一路上开得战战兢兢,好好一辆捷豹给她开得足够憋屈,跟自行车一样。
    出租屋的门打开,陆星沉自己蹦跶着去了客房。周恪一醉得挺厉害,他看起来不像喝醉了,神色正常,但就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陆沉沉扶着他坐在沙发上,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看起来很疲惫。
    沙发容纳着他的身体,曾几何时,他挤在这里显得逼仄,现在躺上去还能在两旁留出空隙。
    可能身体确实很难受,他蜷在沙发上,脑袋不停在陆沉沉的腿上蹭,眼睛闭得很紧,脊背弯曲着。
    头顶上白炽灯照得他不舒服,他微微睁开眼,不满地瞪了光源一眼,嘟囔着些听不懂的话。
    陆沉沉哭笑不得,想把他扶到卧室去,碍着陆星沉在,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只好询问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和陆星沉将就一晚。
    周恪一拿手挡着眼睛,声音低缓:“不要……”
    “那你睡哪儿?”
    周恪一轻哼,“和你睡。”
    他少有这种撒娇的时候,陆沉沉的心都化成水。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我哥在这儿呢。”
    周恪一这时候变得赖皮起来,他牵着陆沉沉的手在脸边蹭,“他都答应了。”
    “答应什么?”
    周恪一揽着她的腰,“答应你嫁给我。”
    陆沉沉被这转折搞得一愣。
    “他答应了算数么?”她揉了揉掌下柔软的头发,“我还没答应呢。”
    周恪一忽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他微微垂着眸,他比陆沉沉高很多,看着她的时候必须弯腰。
    “那你答应么?”
    陆沉沉目光很静,她想说愿意,但看到周恪一的眼神,她就明白了,这人大概还醉着呢、
    醉了以后说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
    她有心逗他,故意说:“你才几岁啊,这么早想这些。”
    周恪一哼哼两声,说:“不早了,都二十一了。”
    “你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一岁。”陆沉沉好心提醒他。
    周恪一懵了,他恍惚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还没达到合法同居的年纪。
    而眼前的人就不一样了,她生日是四月,早就满了二十周岁。
    他低声抱怨了句男女不平等,又躺下,躺到陆沉沉的腿上。
    陆沉沉觉得好笑,掂了掂腿,在她的视线里,周恪一醉得很可爱,但他睁着眼睛看她的眼神又很清明,分明不像是醉了。
    她垂下眼,捏着他的后颈,认真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在装醉呢。”
    腿上的人身躯微微震动,不知道是不是笑了。
    周恪一伸手,摸到了陆沉沉捏着自己脖颈的那只手,手指张开,扣着她的手指,慢慢握紧。
    他的手指很好看,手掌干燥温暖,将她整只手轻松地握在手里,包得很严实。
    “我说真的,沉沉。”
    “嗯?”
    周恪一弯着唇。
    “你可以对我有任何期待。”他咬着字,着重强调了下,“任何。”
    客厅里安静下来。
    半晌,又响起一声短促的笑,不知是谁的,落到不大的空间里,很快消散,又仿佛和月光化为一体,长久地留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
    十一结束以后,陆星沉回了大洋彼岸,周恪一和陆沉沉回了明德。
    带着一点新奇,一点期待,他们的大学生活如同一幅刚展开的画轴,慢慢铺陈出华丽的色彩。
    日子跟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哒哒前行着。
    陆沉沉在分院逐渐出名起来。
    她高中的时候长相就带很强的攻击性,随着年纪增长,本就不显青涩的脸庞变得更为成熟,学生气已经压不住骨子里的妖气。高中的时候是班花、校花,大学的时候是院花,不论哪个阶段,她都美得夺目。
    他们形容陆沉沉,沉鱼落雁的沉。
    和周恪一站在一起,衬得他越发温良。
    她从坏女孩长成了坏女人,他还是那个好学生。
    用徐茉莉的话说,往那儿一放,感觉就跟社会女混混调戏纯情男大学生似的。
    同样的话换了不同的措辞,还是那个原来的版本。
    陆沉沉性格算不上活泼,人不也十分和善,但明着暗着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读临床医学的男朋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热情,毕竟试一试嘛,又没损失,万一真钓到手了可就是个大便宜。
    可惜他们失望了,大一一个学年过去了,陆沉沉还是和那位医学部的男朋友在一起。
    两人情比金坚,渐渐的追求者们也失去了兴趣,反正大学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妹子,这个不行换一个就是了,大家都洒脱的很。
    唯一一个不太相同的就是盛嘉霆。
    他果然是在明德大学读研究生,医学部很大,但他们总有相遇的时候。有时候他点头,有时候他微笑,有时候他会用一种刻意的温和语气对她说“嗨,陆沉沉”。
    但大多数时候陆沉沉都视而不见。
    时光用寒暑假将一年划分成类似的两段,地球转过一圈又一圈,东升西落,花开花谢,生活在这种重复着的时光里有种安稳的幸福。
    陆沉沉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直到大二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件事是一个开端,预示着命运在此刻开启了新的篇章,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人海相遇,有人留下,就注定有人离开。
    其实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才明白,聚散皆是命,不由人,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