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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纳斯却并没生气,晨起的困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软,他打了一个哈欠,眼里氤起一片迷朦朦的水雾。
不是,是我这幅画还没有完成,这样粗陋的半成品被你看到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要是想看的话,在地下室还有很多完成的画像。现在,我饿了,让我们吃早餐吧。
池钓顺从地应答着离开了二楼,临走的眼神落在画室里那副被遮住的画像上,心中起了一丝怀疑。
仅仅是因为,半成品的缘故吗
好像也没有问题,画家是不是都有些类似的怪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半成品的画像也并不奇怪。
抱着这种想法他吃完了简陋的早餐,之后琼纳斯回到了楼上的画室,池钓则是去附近的商店去买些日用品。
也不知是因为网络购物方便还是商业不景气的缘故,商店很大,但是里面的东西却不是很多,人更是寥寥,好在里面一些基本的日用品都有。池钓在查询资料之后拿了一些星际时代的洗漱用品,顺便还替琼纳斯拿了一盒用完的颜料。颜料被堆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找到它们花了池钓很大的功夫。
他那一点点的政府补助金勉强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尽管琼纳斯给了他光脑的副卡权限,可是他并不想用那里面的钱来买这些东西。在货架间徘徊的时候,他手上的那盒颜料吸引了一个女人的注意。
你和住在Q区D栋的琼纳斯关系很好是新搬来这里的居民吗她问。
是的,我是他新雇佣的助手,现在和他住在一起。池钓谨慎地回答。
女人摇了摇头,面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照我说,他哪里需要什么助手。现在这个时代,哪里还需要什么画家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可曾卖出去过一幅画人们现在整天都在担心应该怎么吃饱肚子,或者是把身上的某个受伤的器官换成机械器官来活得久一点。传统的画家还不如一个机械手臂绘画师,最起码后者还能讨那些小女生的欢心。
她的语气很沉重,是那种熟悉的过来人的劝慰语调。
他再这样下去,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
池钓离开商店,举起那盒颜料对着阳光看,浅蓝的半固体颜料透过透明的颜料盒慢慢滑下,好像一小片流动的天空,恰似多年前人类离开前仰望的那一小片。
只是这一片天空实在是太过轻薄,连自身都承担不起,更无法游荡一小朵不知归处的云。
将颜料攥在手上,他将离开这件事提上日程,并在心底构思着离开时和琼纳斯说的借口。
而于此同时,在二楼画室之中。
琼纳斯侧身坐在地上,一条修长的腿随意伸展开。
在他的面前,所有的画布都已经被取下,露出下面的画像。那里面的并不是什么未完成品,而是同一个人的画像。
若是池钓在这里,他必然要大吃一惊,因为这上面的都是他的脸。面孔并不相同,却都是曾经属于他的脸。
低矮的窗口已经被窗帘遮上,仅透出一点迷蒙的光。滔滔时空之河的河水在此处汹涌奔腾着交汇,被席卷来的甜美酸涩的记忆在此处逆转成荆刺蔷薇,被一朵朵连着刺一同摘下,强制停滞的记忆混合流出的鲜血一起凝固成不会动,也不会离开的画像。
从第一个世界的金发青年,第二个世界穿着白大褂法医,第三个世界手持长剑的冷漠仙君,一直到池钓现在身体的这张脸,最后一张脸画得最多,也最细致。
其中的大部分画像中都是四百年前的池钓,娃娃脸上还带着些稚嫩和乖巧,歪着脑袋闪着眼睛,一截漆黑的长尾缠绕在他皓白的手腕之上,好像某种恶魔的诅咒。
但是最新的一张,也就是今早池钓想要打开的那幅画像上,却是现在的他。
这是一张侧画像,池钓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去喝杯中的饮料,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上面闪着润泽的光,舌尖若隐若现地在更深处藏着,在刻意打暗的灯光下有点勾人的暧昧。
小巧的喉结从侧边略略突出,白皙的脖颈柔韧地弯出一个弧度,和线条柔和的下巴形成一段完美的连接曲线。根根分明的手指攥住杯子,好像某种精巧的艺术品。他喝得很专注,纤长的睫毛垂下,遮挡住下面纯色的猫眼。
琼纳斯轻柔的抚摸着画像中人的白皙的脖颈,站起身将那人揽入怀中,去亲吻他红润的唇。从这个角度来看,就恰好是画像里人在主动地在和他索吻。他几乎要被这种美妙的幻想惹得发疯,尖锐的内巢牙控制不住地射出,仿佛在他对面的就是他的爱人,他吞咬啃噬着,垂落的口涎落在薄薄的画纸上,发出焦灼的声响。恨不得将画纸连着画架一起吞入腹中,他仿佛在浓郁的颜料气味里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温度,永远平和的,永远温柔的,永远温暖的。
无数张画像将他围在中间,无数个池钓温柔平和地看着他,用独属于他的眼神,无声无息,不言不语,却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用手挡住脸,他不再去看他们,任由自己疲累地躺在地上,用最强健的身体摆出了最无助的姿势。
到头来,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些记忆,还剩下点什么。
我最最亲爱的爱人呐,你能否用你轻柔甜蜜的声音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飘然而来的云彩是不是也必将同样地飘走,可是你却是否知道,你带走的不止你自己,还有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