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页
她当时看到明镜捧上来的玉佩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自从她组建天机阁, 在这个势力还只是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开始,她所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寻找这枚和弟弟一起丢失的家传玉佩。
她几乎是偏执地认定,只要找到玉佩,就一定能与弟弟团圆。
毕竟那是父亲所说的平安玉啊,如此,这些年来倾儿定在平安玉的护佑下幸福安康,她这个做姐姐的,只要能见他一眼,确定他平安就好了。
她可从没想过,和倾儿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那样的qíng况下。
当时她在马上几乎坐立不稳,全靠眼疾手快的青丝来扶才没有丢脸地在一众手下面前摔下马去,可带着玉的青年一身惨象,那些刺目的血痕仿佛化作利剑一剑劈在她心上,痛到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也许是出于家人之间的本能,她几乎没有任何怀疑的,就认定那真的是她失散多年的弟弟。
再开口的时候,一向从容镇定的天机阁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快回阁,莫医生呢,来给他
她喉咙里好像哽着什么东西,硬硬的顶得眼睛发酸,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在还有明镜和青丝,两个人在这种qíng况面前都是一把好手,青丝把阁主和那个救下来的陌生青年小心翼翼地送到后面跟着的马车里去,明镜则整合队伍人马,抄近道以最快的速度往总部赶。
杨逾要让杨倾成功卧底到苏雅覃身边,自然不会让他受到太大的本质上的伤害即使说着刺杀成不成功都在他计划之内这样的话,可在私心里,他还是希望杨倾能够成功的。
在这样的死局当中,更轻松的永远是先死去的那个,被留下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的人,才会承担最深沉最让人发狂的痛苦。
鉴于苏雅覃这丫头片子其实跟自己没见过几面,杨逾当然更想把这刻骨铭心的体验留给杨倾。
他都能想象得到那孩子是如何悲痛yù绝那一定是比这些年来曾无数次见到的他痛苦隐忍的表qíng更让人心cháo澎湃的一幕。
所以他挑选断qíng崖的时候,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借由那个被苏雅覃解决掉的卧底,他知道断qíng崖有一处小道能快速通往天机阁总部,掐算着时间让苏雅覃认出自己的弟弟的话,回去的时间刚巧保持在杨倾能够承受的最大范围之内。
天机阁一众人快马加鞭,托马车材质厚重、jīng巧舒适的福,即使是在这样疯狂的赶路当中,车厢里的状况也还算舒适,并不会感到太严重的颠簸。
苏雅覃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青年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胆战心惊地看着阁内首席大夫莫玉笙给对方诊脉。
莫玉笙的脸色有些凝重,诊到后来,脸上的表qíng已经变成了深恶痛绝。
看得苏雅覃心惊ròu跳的,她紧紧地握着那青年的手,都不敢主动开口去问。
简直是禽shòu!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恶心了!
面容俊美的莫大夫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温柔样子,像晚chūn的柔风一样温暖和缓,可现在他两道凌厉的剑眉竖起来,眼中透出寒光,半点儿没了那种人畜无害的医生气质。
也只有这时候,才能略略看出在外面名震江湖的鬼医的影子。
莫先生,还是青丝先忧虑地开口了,他伤得很重吗你还能救回来吗?
莫玉笙瞪了她一眼:还是这么不会说话,他倒没急着说出诊断结果,而是转头看向一直红着眼圈沉默不语的苏雅覃,阁主,你确定这真是令弟吗?
苏雅覃拼命地点点头,她一见到这青年的时候,就无比确信这一点不论是眉心灼人的红痣,还是即使是风沙遮掩也能勉qiáng辨认出的、和记忆中的父亲如出一辙的俊秀眉眼,无一不在证明着这一点。
哪怕是没有那枚家传玉佩,她大概也不会怀疑这就是她弟弟的。
莫玉笙长叹了一口气:我想象不出来到底是如何丧心病狂的人才能这样对待一个可怜的孩子,况且令弟身体内并无内力流转,恐怕并不是习武之人。
不是?两个姑娘都是一惊,青丝更是奇怪地叫出声来,可之前那些人他们出动那样三个内家高手追他,他怎么会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呢?
莫玉笙道:这也可能只是说明他对那家主人的重要xing罢了,你忘了吗,之前你听出过,在前面逃跑那人的骑术不jīng没猜错的话,他对骑术不过是君子六艺的略有涉猎,和江湖中人在马背上闯dàng的jīng妙自是不一样。
那三个黑衣人的马匹与他相比都相去甚远,那匹白马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啊。
那白马通人xing得很,天机阁众人把它的主人从马背上扶下来的时候,好像知道这些人是要给主人疗伤,它一反之前狂奔的气场,转变得极为温顺乖巧,甚至还知道略微屈起前腿让那些人的动作更容易些。
现在白马就紧跟着马车在外面遛着小步走,大脑袋时不时担心地凑到车窗上,往里面喷出湿漉漉的气息。
青丝掀开帘子,伸出手去拍拍白马的脸,爱怜道:不要担心,莫大夫医术最高超啦,你主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苏雅覃紧紧地盯着莫玉笙,虽然没说话,可美目中的求恳深得快要溢出来了。
他会没事的,莫玉笙紧皱着眉头,那些人一时还没想彻底摧毁他的身体我不愿去想他们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但现在只要好生调养,失去的气血总能补回来,应该不会对以后造成太大的伤害。
苏雅覃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地抚过怀中青年被血污和沙尘弄脏的脸,仿佛在对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可到底还是会有些影响的,是吗?
莫玉笙很无奈:再心灵手巧的大师,也不可能让曾被打碎过的玉器全然恢复原状的,再加上他本身没有内力护体,受到这样的残忍对待之后恢复能力远远弱于我们武者总之,今后他住在山庄里,我在旁时时看护着,不会受很多罪就是了。
苏雅覃鼻子一酸,竟然有点想哭。
自八岁时家破人亡,她在师父怀里整整哭过一夜之后,就再也没流过一滴泪水,因为从那时起她便已经清楚,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让原本坚若磐石的内心无端变得软弱。
可现在,时隔十八年之后再见到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对方却被不知名的敌人伤害成现在这副样子,她一时只觉得悲从中来,胸口堵得生疼,眼睫一颤,竟落下泪来。
阁主青丝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这些都过去了,今后公子在您的照料下,一定会很幸福的别哭了。
苏雅覃紧紧的咬着下唇,忍得全身颤抖,就像莫玉笙一样,她根本想象不出多么灭绝人xing的恶人才能对一个身无武艺的少年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尽管她自己不会医术,可单单只是看着弟弟身上破碎衣衫中显露出来的狰狞的伤口,还有他在脏污掩盖下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就能够略微想象他受到了怎样残忍的对待。
莫玉笙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取出一枚通体翠色的丹药,轻轻托着病人的后脑,帮他服了下去。
这是些温补的药材,他一边又掏出针囊,一边解释道,吊着他的气机,青丝,你去弄些水来,现在虽没有条件给他擦身,可至少把伤口周围略微清洗一下,不然会发炎的。
现在这样处理其实已经有点晚了,那青年身上的伤口周围已都有些红肿,整个人在昏迷不醒的同时还在发热,而就在这样灼热得甚至烫人的体温下,他却像赤身处于冰天雪地一般微微地打着颤。
莫玉笙又把三根手指搭在对方骨质柔润的腕上,眯着眼睛细细感受:还有哪里不对我总觉得他体内气血运行不同寻常,怕哪里还有内伤。
苏雅覃这时候已经快经不得任何惊吓了,她神经质地一把抓住莫玉笙的手腕,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他们还对他做了什么他、他们?
莫玉笙抬手阻断了她语无伦次的问话:看这qíng形,有点像苗疆的蛊毒,你先不要慌,这蛊毒我原先也是接触过的,未必便不能解开。
阁主,到了。
明镜从外边儿掀开帘子,探头进来,看看里面气氛似乎还不算太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苏雅覃已经乱了方寸,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莫玉笙,等着对方指挥她们做什么。
青丝的水刚找来,也用不上了,莫玉笙直接让她们小心地把伤者抬进山庄去,同时叫明镜去药方取些药材。
取一副八珍汤煎着,再加用些阿胶和木香。这些药不过是给人补益些气血,把身体将养起来,而现下这qíng况,主要还是得先处理外伤。莫玉笙匆匆地跟在青丝后面,一边走一边掏出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来,琢磨着待会儿该从什么地方处理起。
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黑沉沉的,除了对病患的忧虑之外,也有些掩不住的怒气,不知是对谁而发,不过熟悉莫大夫手段的人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好脾气的他气成这样的家伙,八成是要遭殃了。
天机阁的下人们效率很高,早先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有用特殊的传信方式把事qíng跟山庄里大致说过,待他们现在回来,热水和简单的基本药物已经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正主开工。
苏雅覃小心翼翼地把弟弟放在chuáng上,迟迟不愿意离开。
莫玉笙准备好银针,无奈地示意她让开些:阁主,虽然我理解你的心qíng,可你若再不让开些给我诊治,令弟的身体恐怕就要落下病根了。
这无疑是现在最好的劝说方式,苏雅覃惊了一下,慌忙从chuáng边跳起来连退三步,生怕阻碍了大夫下针。
莫玉笙心里有些失笑,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一本正经地坐到chuáng边去,指挥着药童剪开昏迷的人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
纵横jiāo错的伤痕终于毫无阻碍地显露出来,苏雅覃的呼吸极为明显地一滞,房间中的人都不由感觉温度下降了几分。
莫玉笙脸色不变,接过下人递上的方巾,亲手细细地擦拭病人较为严重的伤口周边的污浊。
血污和沙尘被擦去,露出下面白皙柔润的肤质来,莫玉笙擦一点便在那处抹上自己特制的膏药,一路从腰腹处最狰狞的两道鞭痕往上,擦到胸口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