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以间之
——内东门——
内廷的宫廊内, 皇帝抱着袖子走在正中间,腰间佩戴的禁步轻微晃荡发出缓急有度、轻重得当的声音。
皇帝带着一群内侍至内东门,白日里门是开着的, 皇帝站在门槛内望着门外跪伏的男子,抱合着宽长的双袖不悦道:“你要议事便议事,何故跪在吾的家门口?”
“恳请陛下收回置女科的政令, 肃清朝纲, 还天下太平?”
“肃清朝纲, 吾要是没有记错, 你现在应该还在守孝吧, 你身为人子不孝双亲, 身为人臣, 与君王甩脸色,是你什么子什么臣?”皇帝跨出殿门,“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敢教我治国?”
“天下万民皆是陛下的臣民, 臣便是脱了这身官跑难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了么?还是说在陛下眼里, 永远都只有身侧这些女子,陛下固执得不肯听从百官劝谏固执得要将天下都让与女子了吗?”
“吾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吾就是把江山拱手送人了又如何, 吾告诉你, 吾不但要设女科,还要罢六曹女官让天下进士同章服官品封侯拜相无有差异。”
“高皇帝建国初以半部论语治天下, 尊文崇士, 而今陛下不尊祖宗家法, 度偏教为正教, 身为人君,却对臣子说出如此的话...”
“姜洛川!”皇帝走上前拽起他的衣襟,怒红着双眼,“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姜洛川同样瞪着双目,“毋宁死,绝不苟活。”
皇帝便将其重重甩下,“禁卫!”
几个红衣束皮甲的禁卫走上前,“在。”
“拿下他。”
“原侍御史姜洛川服丧停职,孝期未满而离是为不孝,着品官朝服私闯大内忤逆君王是为不忠,拖到紫宸殿前庭杖三十,革职查办。”
“是。”
“陛下也知道不忠不孝...”
“拖下去!”
两个禁卫便加快了步子将人拖往宣佑门的宫廊极快的离开了皇帝的视线。
——坤宁殿——
皇帝离开后萧幼清问道皇太子,“你素来性子沉稳,断不是那种不守规矩之人,适才入内得焦急脸上又有欣喜,是好事将近了吧?”
皇太子便走到母亲身前躬身道:“娘娘,东宫又要添新了。”
萧幼清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太子妃说近日吃什么都反胃儿子便召了东宫典药局的太医,太医说太子妃已有妊娠三月。”
“这是好事,你适才怎么不和你爹爹说。”
皇太子低下头,“爹爹事情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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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将姜洛川拉到朔望朝参的紫宸殿前,殿前来往诸多有司官员纷纷绕道,也有不少官员窃窃私语。
“这姜御史不是在金陵守孝吗?”
“还不是官家开设女科令人家不满意了呗,金陵姜家是什么人家,那是和吕家一样的儒学大家,骨子里受到的熏陶岂会容忍与女子同堂而立。”
勾当官端手站在板凳前,“将他的具服扒了。”
几个禁卫便将人死死按住,摘冠去衣随后按着趴在宽凳上,禁卫看着来往的官员,旋即走到殿阶上,“前侍御史戴孝期间私闯禁中,着庭杖三十,以儆效尤。”
一些官员听得心颤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赶紧离开。
吕维自以宰相之位致仕后便与妻子搬到了杭州养病,原杭州知府兼提举两浙路市舶司官曹华重披战甲后杭州知府便调派了心腹朝官接任。
杭州知府于杭州增设解试考场派人下到乡县通知百姓女科开设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到了吕宅。
吕维拖着病体将匣子内陈事的空白奏章取出,其妻王氏端着一碗药入内,见老迈的手正纸笔写着什么遂放下碗挑眉道:“你都致仕了还要管朝廷的事么?”
“我不曾想官家...”一时间胸闷气短的吕维便覆手连咳嗽了好几声,“官家所为实令人匪夷所思,君王开疆扩土本是万世之功,待百年之后必成千古一帝,为何偏偏...”
“你那一榜的门生王介之不是有篇文章说了么,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是受人鼓动还是自己所为,总之这些与现在的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瞧见那些州官没有,他们可都是因为上疏而遭到外放的。”
听着妻子的话满头白发的吕维停下老皱的手,“罪过,罪过,我竟能在国朝见到儒学的衰微。”
自姜洛川被庭杖于紫宸殿前,女科之事便再无人敢直言议论与上疏,唯有已致仕的前知枢密院事陈煜连上三道札子但都被都堂所截。
——都堂——
王文甫将筛选出的札子遣内侍送往垂拱殿,剩余则弃置一旁。
“咱们就这样把陈公的札子扣了,妥当吗?”章厚放下笔开口道。
“有什么妥不妥当,你瞧瞧这陈词,官家见了能不发怒么,我这也是在保陈公晚年的名节。”
乾元二十年全国各地举行解试,初改制参试女子占学子人数十不足一,朝廷下令,凡所有举子无论男女皆可穿戴襕袍。
二十年九月初,各地解试相继揭榜,京府解试张榜于开封府。
——开封府——
开封府南面便是御史台,一众穿襕衫的学子围在解试榜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不是吧!”突然人群里有人大喊一声,“今年京府解元竟是个女子?”
“名字而已,你怎么知道是男是女?”
“太常卿家的三姑娘难道会是男子么?”
一辆马车停在对面的街道旁,车内下来一个穿便服戴程子巾外披棕色鹤氅的中年男子,“娘子在车上等候吧,待为夫给你看榜报喜。”
“报什么喜呀,中不中还不一定呢。”
丈夫便眯着眼笑道:“什么叫不一定,是肯定才对。”随后便与几个家僮挤进那一众白袍中间。
众多白色内还夹杂着穿褐色短竭的家僮,都在聚精会神的寻找着自家主人或少主人的名字。
“你看仔细了没有,我怎么可能落榜呢?”落榜的白袍揪着家僮的褐色交领衣襟。
家僮恐慌的连忙回道:“小的连看了三遍,确实是没有少主人的名字。”
棕色服饰的男子从人群里挤出听着旁侧学子们的悲喜旋即欢快的走回马车前,抱合着以青布做袖缘的双袖朝妻子躬身道:“京府试第二,恭喜娘子高中。”
妇人将他拉回车上,“解元是谁?”
男子将理了理衣裳将下裳摊平在腿上,“太常卿家未出嫁的三姑娘,这次京府解试前三名都是女子。”
“前三名?”
男子点头,“还有宁国节度使与秦国长公主的长女。”
乾元二十年冬,各州府将发解举子送往京城赴礼部贡院投状,乾元二十年十二月初,礼部官员引发解举子群见,群见前皇帝又下诏只召见各州解元以及单独群见所有女举。
宣德门外的马车内皇太子妃身旁坐着一个样貌与其有几分相似的白袍举子。
“阿姊穿这身衣服倒意外的合适。”
赵晨摇摇头,伸手摸了摸皇太子妃隆起的小腹,“白袍是读书人,明年崇政殿唱名我一定能够释褐,到时候就不是随皇后殿下坐在殿廊上观望的局外人了。”
太子妃垂下手覆在赵晨的手背上,“官场险恶...”
“别怕,”赵晨反握着太子妃的手,“殿下这次一定能够平安诞下皇孙,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辅佐他成为官家这样的圣天子。”
皇太子妃轻轻点头,“嗯。”
——大内·坤宁殿——
皇帝站在寝殿内换上浅黄色的履袍,“几千个举人,女举却不足二百人,户部的人口核查上明明是女子更要多些的。”
萧幼清替其将圆领右肩上的绳扣扣好,“官家刚改制就希望男女可以达到平衡么?”
皇帝垂下手顺着旁边的椅子端坐下,“我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一百多人里得有一半是带着好奇与试探吧。”
萧幼清抚着皇帝的脸,“殿外等候的那一百多个人里可有不少年轻的小娘子呢。”
皇帝愣了一会儿旋即抬起头,“姐姐想什么呢,那些可都是靠自己改命的栋梁之才。”
萧幼清笑着将人从椅子上拉起,“好了,官家早些去早些回来吧。”又从旁拿了一件大氅给她披上塞了一个填足了炭的手炉入怀,“天凉。”
皇帝接过手炉走上前一步轻轻将萧幼清揽住低头温柔的落下一吻,“好。”
皇帝乘上肩舆发现院里的红梅开了,于是朝右侧的内侍招手,“去折一些寒香阁的红梅插到坤宁殿内殿的胆瓶中。”
“是。”
十几个内侍们扛着肩舆出内东门往南,皇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六子。”
随在左侧的内侍跨近一步躬身道:“官家。”
“让那些解元都回去吧,今日只见女举,另外告诉他们明年正旦大朝会解元仍旧随百官赴朝。”
“是。”
紫宸殿前殿中侍御史与几个内侍忙活了好一阵教导朝见礼仪与班序,最后却被告知皇帝不见诸州解元只见女举。
祁六走上前朝诸白袍拱手,“旧制,天下举贡人到阙,数千人皆得以入对,诸位解元今日到阙盼见君王之心某明白,官家圣谕,明年正旦大朝会依旧,群见免之,诸位皆是各州翘楚,待来日高中面见君王的机会自不会少,望诸位怀为国之才,亦不忘为君之心。”祁六随后走到殿中侍御史身侧小声道:“官家说了只见女举。”
解元们只得匆匆赶来又不明所以的离去,殿中侍御史便将女举带入紫宸殿序位等候。
初登国朝最大的殿堂,不少女举瞪着惊艳的眸子观望了四周一圈,但最好奇的还是那位即将到来开设了女科的帝王,“不知道圣容如何。”
“民间不是有传闻吗,官家较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帝少年时可是如那兰陵王一样能引起京城轰动的美男子呢。”
“管他美丑,总之心是好的,古来君王能真正做到一视同仁的唯官家一人矣。”
“不纳妃与后如民间夫妇同寝而居也是帝王里的第一人了吧。”
“那些文官可不这样认为,便就适才从宫门过来都能瞧见他们路过时那眼里的鄙夷与不屑,像仇人见面一样分外眼红。”
“不打紧,再过个十年啊,这鄙夷定要变成吹胡子瞪眼亦或是卑躬屈膝了。”
“圣驾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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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三试都有糊名与誊录,基本上挺公正的了。感谢在20200710 17:17:57~20200711 06:0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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