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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沼本常年处于一片死寂之中,哪怕近来妖域多生事端,依旧湿冷静寂。
周渊城虽毗邻于此,来往修士却不得穿过这一带进城,故此地常年被一阵灰云笼罩,上万里之地,像是周渊城的附属禁地一般,荒芜难言。
此刻正值人界huáng昏,残阳yù落之时,妖域虽终年难见光明,却终究有些明暗变化,当人界彻底陷入黑暗,便也是妖域入夜之时,天空随之更暗几分。
入夜,正是喧闹之际。
周渊城内一片熙攘,并无巡守的护卫,只要不挑战城主威严,生杀掠夺无人理会。
却在此时,幽沼中忽有无比尖厉的啸音传来,随后连绵不绝,似是狂风所致。
但幽沼之中何来狂风?
这一道厉啸几乎惊动了周渊城内所有的修士,只见城东毗邻幽沼而坐的城主府后空,滚滚白色冰芒撕裂灰云,从远处不断碾压向前,此刻犹相隔万里,却有森森寒意,肆意掠夺空气中的温度。
“这是炼狱冰川中的寒水?”城中有人惊呼。
寒水千重之重,幽沼万里无涯,何人能够驱使凝冰的寒水倒行千里,往这周渊城中碾来?
天地哀鸣,山川戾吼,被撕开的幽沼间,磅礴如海的妖力沸涌,恍有一道千仞之高的白骨,正一息千里,极速bī来。
修为稍浅者,远观其身形已经隐隐战栗,根本提不起任何逃离此地的勇气,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可是白骨妖皇?”
城主府中。
十六人跪地,面朝望向窗外的中年男子,黑瞳无波,对不远处城墙外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那中年男子已是渡劫初期修为,如今不过直面千仞白骨妖力刮起的腥寒之风,却需运起通身修为抵抗。
“偏偏在这个时候,城主未归。”他声音并不大,在腥风中几不可闻,“凭我和这十六妖傀,如何能抵挡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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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沼内危机四伏,暮擒烟与江贺不yù多生事端绕道而行,待到周渊城外时,撞上的却是无数远遁的妖修,以及那股再熟悉不过的妖力波动。
“从冰川炼狱出来绕了这么大一圈,倒还是撞上了。”江贺似笑非笑,目色凝重,“在我这具身体尚未飞升时,听闻妖界千百年前,本有一位妖皇,本体是千仞白骨,那时整个修真界中若论单打独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暮擒烟脚下的莲台早在察觉到附近的妖修气息时散去,如今两人藏身在周渊城外的一座山石断层处,并非是不想离开,而是不断bī近的白骨妖皇,妖力已经将方圆数万里,封闭成一个战场。
“只是后来山鹏现世,遭各方围杀,妖域大乱,山鹏于数十年后消失无踪,白骨妖皇也不知为何在冰川与沙海间撕开一道裂口,就此沉眠。”江贺接道,“如今妖皇初醒,便直往周渊城来,这其中似乎有什么缘由。”
“就在妖皇妖力覆盖范围之内,有天榜上存活的所有修士。”暮擒烟微微皱眉。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尽在天榜的掌控之中?
不待二人多想。
周渊城后,白骨妖皇已至,幽沼被如怒涛汹涌的寒水冲开。
此界最高不过渡劫巅峰修为,却是这渡劫期巅峰修为,亦有天差地别。城中藏有一位方从上界跌落的渡劫妖shòu,不敢直面其锋芒。这千仞的白骨,每一截每一处都是数百年苦修所铸,其上所附着的妖力,似可扭曲天地。
“山鹏何在?”
冰沉的声音dòng穿脑海,令城墙上站立的一人十六傀身形骤然萎顿。
白骨妖皇直言不讳。站在十六傀首的中年男子面色微沉,只道:“山鹏今日不在城中,还请妖皇离去,他日若归,周渊城定当开城相迎。”
语罢,他身后十六妖傀同时掩去身形,幽化于空气之中,血气生雾,离散转移,飘忽不定的光华自地面深处喷薄而出,时隐时现,直将整个周渊城笼罩于内。
炼狱寒气撞击到红光之上,被尽数抵御开来。
“叫他来见我。”
白骨妖皇声似浩瀚雷霆,妖力滔天,偌大的周渊城在它身形映衬之下,竟如此渺小。它伸出一掌,指骨压于城外猩红光界之上,已发出碎裂之音,天地狂bào轰鸣,护城结界,濒临破碎。
只此一爪,可以想象,当结界破碎之后,周渊城怕是会在顷刻间沦为废墟。
城中无数妖修四散而逃,却被护城光界锁在其中,无法踏出半步。
随着结界损毁,融于阵法的十六妖傀身形已经有迹可循。它们是开启护城大阵的钥匙,同时也凝聚了山鹏的一丝分神。当十六傀因无法承受白骨妖皇的一掌之力溃散,即便相隔万里,周渊城主也会有所感应,但到那时,一切为时已晚。
无数妖修仰望如山峦一般耸立在外的千仞白骨。这就是整个妖域实力的巅峰,甚至,是整个修真界实力的巅峰。
城外,暮擒烟周身佛光四涌,骤然携着他从山石之上踏离。
身后似曾相识的云霞袅袅,藏着无尽杀意,粉碎他刚才所站的整块山石。
“可惜,又失手了。”白依依的身形出现在废墟之中,目色盈盈,勾起一丝温柔笑意。
竟是直到她一击不成,bào露在眼前,暮擒烟与江贺才发现她的存在。
“贫僧好像未曾得罪过你。”暮擒烟心念微转,示意寄身于杀戮圣器中的江贺稍安勿躁,迟疑道。
“明明是你负我在先,如今怎么装作不认识我了?”白依依眉眼微垂,好似确有其事,一片黯然。
“施主慎言。”暮擒烟耳根泛红,似有些不知所措。
☆、76.来自终极世界的神明
狂风呼啸, 天空苍茫, 流淌在空气中的妖力如薄刃, 令每一寸肌肤隐隐作痛。
周渊护城大阵内, 十六妖傀的身形带出猩红流光, 于半空中化为残影jiāo织, 勾勒出一颗狰狞震颤的心脏。在妖皇的指骨之下, 每一次震颤都涌出覆及全城的光影, 令趋于崩碎的光幕再次弥合。
妖皇的骨节间发出碎响之声, 无人能看到它的面目,但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它的愤怒。
滚滚寒水咆哮间,竟于一瞬化为虚无, 周渊城外,幽沼成霜,冰魄之气旋绕潜涌, 骤然如巨làng腾空, làng峰顷刻凝冰, 尖锐犹似百丈獠牙,将周渊城封于其中。
啸音四起, 天地变色, 无数城外妖修被寒意波及,出窍之下,通身冻结,转眼已无生息。
由十六妖傀勾勒出的心脏亦自外泛起一股霜寒之色,不断向内蔓延,冰碎之音细细作响。即便早知结果,城墙之上的中年男子面色也难免灰败几分。
目所能及的所有血色正在褪去,当褪尽之时,便是周渊城内所有妖物的死期。
暮擒烟裟袍在寒风之中泛起丝丝温光,他踏足离地,与十丈开外的白依依拉开距离。
地面早已被一层冰霜覆盖,糙木看似未曾凋零,实则早已死去。
白依依四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结,自成一界,飘然于半空之中。
“爱说谎,不是一个好习惯呐”她朱唇轻启,抬手间,纤白指节微微扣合。
暮擒烟心中骤然生起警觉。
他身侧无形无相的气流被这一指勾动,泛出淡如浅墨的微澜,将四周的一切连同他的身体,向前带去。
层层莲华四起,在暮擒烟身前如水幕推开,禅心化印,与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枷锁相抗,使本体翩然后撤。
白依依目中升起一丝异色,垂眸敛于眼底,她轻笑道:“几日前见你还是金丹修士,如今却已出窍了。当真叫人羡慕。”
“阁下修为与我相仿,何来羡慕一说?”暮擒烟掩去瞳中的浅光,轻声道。他看不透白依依的修为,即便在出窍期又有裁决之眼的加持,依旧看不透。但从前两次出手来看,她应该并非渡劫期大能。
「她原本两次三番用的功法,都与云水涧同出一源,但刚刚那次,却无迹可寻,颇为诡异。修为也是一片模糊,如同被什么东西遮掩,盖上了天机。」江贺出声提醒道。
白依依微微垂头,青丝散于耳侧,字字轻柔,却透出一股难言的距离感:“我们本来就该是不同的。”
墨华成烟如围幕轻垂,白依依的声音似乎都被这沉重的光晕所淹没,变得模糊不清。
“到了这个地步,这些霞光对你,似是无用了,刚好我也倦了”
墨色凝为实质,在她双手间化作弧形锋刃,与皓雪般的肤色相对,透出一股冰冷的色泽。白依依眉眼轻合,身形消融于暗色之中,不过一念之间,已bī至眼前。
弧刃锋光潜藏在漆黑残痕之中,唯有贴近,方知其中的冰冷。
银刃斩落于袈裟,被佛光抵挡,发出缠绵铮响。暮擒烟想要退,但叠合着墨色的银光每一次滑动,都留下如弦月的波痕,令他退无可退。
他唯有十指背合相抵,结出化身印,左为上求,右为下化,将身形全然寄托于佛光之中,如金石之硬,亦同羽化之轻,想要在佛光逸动间,脱离这弧光笼罩的范围。
白依依的双目从未曾睁开,即便是如此,她手中的银刃脱出,旋转间带起稍纵即逝的光锋,也在暮擒烟半身之地,连成密不透风的弧光。
没有半分逃离的破绽。
一旦暮擒烟手中的金石之印破碎,便会在顷刻被绞为灰烟。
白依依面色本似桃花,此刻却若鬼魅一般,在佛光涌动之下,时隐时现。
「她不再用云水涧的修真功法作为遮掩,看来这次是一定要杀了你。」江贺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曾按捺的杀意,「这个修真世界既然为s级,那么其它低等世界的力量体系理因无法与之相比。她如今所施展的力量要么来自于另一个s级世界,要么」
江贺的声音低缓下去,夹杂着凌厉杀气的黑枪蓦然从佛光中破出,将白依依的弧光打乱。
数十丈高的经文碑影从天而落,散出灼目金光,坠于暮擒烟身侧,砸出巨大裂痕,呈围合之势相接,铸起一页忏壁,bī的白依依不得不后退,以避孽芒。
忏壁之上,人人所见皆有不同,即便白依依闭目,往事浮影还是不断出现在眼前。只不过这往事,并非是她的。
“从上次我就在想,你一介佛修,哪来的异世之物呢?”
白依依的身形再次沦为虚影,声音似从四面八方同时传递至耳旁,gān扰着忏壁之中佛修的心境。
暮擒烟目中空无一物,无喜无悲,似乎没有因白依依的话,生出半点波澜。
「她不是生存者。」江贺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凝。黑枪挑开所有暗藏在空气中的锋芒,杀意如cháo水暗涌,悄然覆盖方圆百里之地,如同巡查领地的野shòu,搜索着白依依的踪迹。
qiáng压之下。白依依浅薄的倒影骤然浮现在暮擒烟身后,她掌心墨痕不安鼓动,转眼分裂成如丝细芒,bào起舞动,刺入佛光中,yù直取佛修头颅。却在铮鸣碰撞间,被黑枪尽数弹开,留下一道道割接空气的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