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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笑声,还有味道。
乱糟糟的,一如老太监的心。
夜里,窦贵生从梦里惊醒。皎洁如雪的月光从窗外漏下,外头起了风雪,室内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和淡得不能再淡的鹿白味。
他突然了悟。
半残之身,能给她什么?能给她一轮圆月,一夜安眠,还是能给她儿孙满堂,福寿绵延呢?
“小白……”他转过头看她,“我送你走吧。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知道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索性放肆地打量着枕边的人。她深陷在枕头之中,露出的半张脸恬静而美好,似乎正做着美梦,对外头的一切心怀憧憬,无知无觉。
他不需要回答。一旦过了自己的坎,真正做了决定,他就能立刻付诸行动,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或支持。现在也是一样。
窦贵生将自己的心事化作一颗石头,放纵地投进水中,甚至连“咕咚”一声都不需要。只要投出去,身上就轻快多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人倏地睁开眼,闪亮的眼珠比月色中的饿狼还要可怕。
“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小可爱记得这个烛台吗?(真心的微笑
列车大概率会在 @乃乃周 上,鞠躬。
第33章
我呢?
窦贵生在屋外站了许久, 直至天明都没有回答。
你呢?
鹿白在屋内躺了许久,直至天明都没再说话。
到了这时, 鹿白才隐约明白, 窦贵生对她是一种绵延如同山丘、沉寂如同坟墓的爱。汹涌澎湃, 死气沉沉。
这跟她很不同。在窦贵生心中, “我”与“你”永远是二元对立,如同阴与阳,冷与暖, 生与死, 鱼与熊掌。但鹿白永远学不会, 也无法将“我”和“你”分开。
如果我爱你,你也爱我就最好了;如果你不肯爱我,唔, 那也无妨。
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而你只是不肯承认。
——简言之,欠收拾。
内学堂复课了, 不过不是日常教学进度,而是为了迎接新年特意举办的突击培训班。
年节将至,上至各宫各院、皇子王孙, 下至文武百官、京城百姓,全都需要接受浩荡皇恩的洗礼, 因此有大量的文书需要草拟、传抄、发放。每年这时,宫中发出的文书都有十几车这么多,单是毛笔就得写秃上千只, 单是太监就得累瘫上百个。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学生们虽然不会遣词造句,但字还是会写的,人肉复印机总能当好吧?
不过也不尽然。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一两个实在太笨、连复印机都当不好的学生。
先生将学生分成几组,字写得好看的,被分去写各宫各院的楹联,抑或撰写发给文武百官的敕书;字写得难看的,就去写宫人们岁钱上贴的红封,或是文书落款的年月日。
流水作业,效率斐然。
年后内学堂又要开班,少不得要依据此次“复印”的结果选取进乙班的人,是以众学生铆足了劲儿地表现自己,生怕被先生踢出升官发财的行列。
字要是再难看的话……
先生站在密密麻麻的一页纸前,皱眉,瘪嘴,头晕,牙疼。
这也太丑了,她字不是这样的啊!才几天没见,就把学的全都还给先生了?她的字应当——
应当什么,他没敢再想。因为他眼前已经浮现出了笔墨纸砚,桌椅板凳,男女相拥,还有鬼画符一般的“我爱你窦贵”。
窦贵生在鹿白身后站了一会儿,不置可否地咳了一声,又背着手走了。没多久,众人就分好了组,只有鹿白拎着快干了的毛笔,一头雾水地坐在桌后。
这是……不用干活了?
她本来该高兴,但见到窦贵生空若无物的双眼时,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先生,我呢?”
闻言,已经转过屏风的窦贵生停住了脚步,半边脸在兰花绸布后,半边脸在鹿白的直视中。墨汁般浓黑的眼珠子缓缓转过,视线在鹿白身上飘过,像是略过一团空气。停留两秒,他便抬脚走了。
还是没跟她说话。
他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说话了。前段时间好容易生出的热情仿佛是错觉,当着鹿白,他又恢复了以往那副高冷得不可一世的模样。
自从那晚,鹿白便没再去司礼监找窦贵生。莫啼院和司礼监本就离得远,窦贵生不来,他的发言人苏福也不来,于是两人连着好几天都没说话。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鹿白若有所思,冲屏风那头道:“先生,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管先生同不同意,啪地一声,撂下笔就走。
学生们一边感叹这对食蹬鼻子上脸的气焰,一边埋头苦写,不敢言语。没多久,等他们抬起头时,却发现先生竟然也不在。众人立刻伸着脖子窃窃私语起来。
苏福板着脸敲桌:“吵什么吵,要看就出去,出去看个够。”
学生们顿时一凛,不敢说话了。
窦贵生的确是尾随鹿白出来的。他知道她生气,但没想到她竟然气到大庭广众给他甩脸子。颜面扫地的先生第一时间追了出来,准备教训忤逆不孝的学生一番。
学生压根没走远,就在院墙下等他。
他以为她要质问两句,或者再嚎上几声,不论哪样,他都有法子应对。但出乎意料地,鹿白没哭也没闹,只是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注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