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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本有一座酒篷,供来往行人饮酒歇息,现在只剩几块木板和毡布。几人搭了一处帐篷,在此暂时安顿下来。
收拾妥当,鹿白便开始准备所谓过滤饮水的简易滤池。一只破了的桶,底下先铺一层碎石,再是一层细石,再然后是砂,最后放水。忙活了一番,效果却不尽如人意:石头本就不干净,砂也不是正经的沙,里头掺着不少泥,况且等到形成生物膜,估计要到下辈子了。
几人看她鼓捣半天,也没弄出一个所以然,顿时没了兴趣,转头查看四处有什么用得上的物件。鹿白也泄气,但有人却看出了门道。
她刚把桶放到一旁,老徐鬼鬼祟祟的脑袋就从城门里头探出来:“哎,这什么?”
鹿白皱眉瞪了他一眼。
老徐黑漆漆的脸上露出笑,从身后拖出一个包袱:“东西都给你拿出来了,给个面子,说说吧。”
鹿白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谁把我们赶出来,你都忘了?”
老徐立马瞪大眼,双颊鼓了起来:“你看不出来我在演戏吗?要是别人么,打你们一顿算轻的了。”
鹿白一想,也是,老徐是赶了他们,却一点没动粗。于是她果断放下芥蒂,给他简单讲了几句滤池的原理。
“我可不保证喝了就不染病啊。”她郑重其事地总结道。
再标准的滤池,再高超的技术,也不能保证百分百除掉细菌。都有概率,都有偏差,除此之外,只能听天由命。
老徐觉得颇为新奇,研究了一会儿,拎着水桶走了。也不知回去用上没有,鹿白无暇关心。
因为霍乱终于找上了她。
第一次腹泻的时候,鹿白便意识到,她中招了。她从纸包里抠出盐化在水中,一壶接一壶,疯狂灌到肚子里,企图能用自制补液盐延缓死亡的脚步。
唐王和赵芳姑没有发现,甄冬却察觉到了。甄冬一直跟鹿白同屋,知道她一向睡得跟死猪一样,从不起夜。在鹿白第二次起来时,她便坐起身,冷声问道:“陆白,你染上了。”
鹿白脸色煞白,捂着肚子点头:“是。”
甄冬一个翻身起来,在布袋中摸索半晌,将两剂汤药、一只铁壶、一根火把递给鹿白:“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只与殿下说你寻亲去了,省的他难过。”
“多谢,我也正有此意。”鹿白欣欣然接过,“有缘再见吧。”
于是,她揣着仅有的行囊,开始了漫长的寻亲之旅。
说是漫长,其实不过一天一夜。
窦贵生给她的册子上印着他亲手画的地图,上头朱笔标着鹿氏宗亲的宅邸,其中一处便在充县后山,还是个不小的庄子。
天亮时,鹿白站上了嶙峋的小丘。树木掩映深处,尽是散落的巨石和泥浆,两座主屋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完好无损。遥遥眺望,院内虽是一片断壁残垣,但瞧着比充县县城情况好多了。
房屋质量不错,看来这家还挺有钱。
她学着叫卖的货郎,冲山地悠长地喊了一声:“我来啦——”
声音在山谷间层层回荡,不一会儿,竟有一道人声悠长地答道:“来吧——”
鹿白一愣,继续道:“我染上霍乱了——”
那人继续答道:“没得事,我也染咯——”
鹿白:“你怎样——”
那人:“还没死——”
鹿白顿时笑出了声。
那处宅子瞧着近,实则远,没个一半天是走不到了。她顺着崎岖破碎的山路往前,心道如老徐所说,她指不定真是陈国人,指不定还打过简陋原始版的疫苗,所以症状并不严重。又或者感染的不过只是普通肠炎。
宅子不远不近地坠在视野尽头,鹿白不慌不忙,累了就歇,渴了就饮。
意料中的剧烈呕吐并未来临,死神没有逼近,似乎仍在原地踏步;忧心忡忡了一晚,余震也没有再来。由此可见,傻人自有傻福,阎罗王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尽管如此,也不能排除霍乱的可能。独处时总容易胡思乱想,鹿白坐在树干上,任由杂乱的画面泄洪似的闯进脑海。半晌,她掏出册子和炭笔,决定开始写“临终遗言”。
因为脱水体虚,又冷又累,写下“临终遗言”时她几乎是麻木的——手麻,心也麻。狗爬的字抠抠搜搜挤在窦贵生的字迹旁,事后连鹿白本人都认不出来。
窦贵生看过,却不告诉她。这人着实是坏透了。
一路走走停停,天色擦黑时,鹿白终于抵达目的地。
偌大的庄子只有两三个人,见到鹿白,对方先吃了一惊:“离远点离远点……对,站那,不要动。”
鹿白蓬头垢面,埋里埋汰,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却不忘摇头晃脑充文化人:“我乃唐王随侍,姓鹿名白,途径此地,不幸罹厄。此处可是充南鹿宅是也?家主何人,可在此地?”
对方一愣:“说人话!”
鹿白:“我也姓鹿,饿一天了,有吃的吗!”
对方一拍脑门:“是你!”
鹿白:“是我!”
对方匀出半个窝头,用树枝插着递了过来:“站那吃,别过来。”
鹿白:“……哦。”
卫生意识还挺强。
她将窝头外皮都剥了,在对方低斥浪费的声音中小心翼翼吃了下去。半个窝头下肚,手脚渐渐有了力气,精神头也好多了,有闲心跟人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