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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里只看着楚辞,头也不回地,却无从质疑地吩咐:“赵太医手上染了血吧,洗干净再出去。”
赵太医心中一惊,生怕他看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一动,忙不迭地应道“是。”
只是屋子里哪有净手的铜盆,他找遍了也找不到盛水的容器,只得用刀片割下沾血的那片皮,不敢推辞。
赵太医得了一声警告,不敢再心生妄念,只老实道:“微臣为陛下包扎一下伤口吧。”
一直拉着秦尧不放的楚辞,闻言竟然松松地放开了秦尧的手。
秦尧一笑,也不推辞,换了另外一只手牵着她,把受伤的手给赵太医包扎。
赵太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处理秦尧的伤口,保证道:“殿下的体质有异常人,陛下不必担忧。”然后跪地叩首道:“出了这道门,微臣一定守口如瓶,半句都不会对人言。”
还请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秦尧却突然问:“你可曾见过百毒不侵的人?”
“从未!”要是见过,他怎么可能在秦尧眼皮子底下生出偷一滴血带走的念头。
“那便是世所罕见了。”秦尧道,语气不冷不热,声音不咸不淡,平常得好似闲话。
赵太医绷紧了后背,心中微颤,知道他想问什么,主动说:“只在前人的医书里读到过,语焉不详,然而从未在现世见到过真人。”
“具体说说。”秦尧把玩着楚辞的手指,开口道。
“听闻此法是要从婴儿尚在母体中,就开始要以毒药慢慢侵浸母体,让尚未出世的胎儿逐渐吸收经过母体过滤的毒素。”
“这样的婴儿,自出生起就比旁人更加能够耐受毒药。降生后再服以剧毒之物,解毒之后再中毒,周而复始,能够活下来的人,自然会百毒不侵。”
“只是这种方法从始,能够活下来的母体少,能出生的婴儿更少,不曾早夭的难得,试过天下剧毒能活下来的世所罕见。”
他低声道:“能够活至十七的,闻所未闻。”
第47章
“闻所闻未。”秦尧轻笑一声, 重复着这句话, 好似呢喃, “可是有人偏偏做到了。”
能够从还为出生起, 就把楚辞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 除却楚序微不做他想。
赵太医此时终于从皇后病危的惧怕和真的有人能够百毒不侵的惊喜里平静下来,在心中审视着众人交口称赞的楚相。
楚序微有一个好出身, 世代书香门第钟鸣鼎食,百年的传承和积累, 让他自出生起就有一幅好声名和好教养。
况且他还生的好, 芝兰玉树风流毓秀, 是当年走在大街上都能掷果盈车花香满袖的少年郎。
他娶楚辞娘的时候,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姑娘对月垂泪到天明。
楚辞娘是庶女, 容貌只算得上秀丽温暖,性情说好听一点是温柔如水, 要如实说, 便是怯懦没有主见,唯唯诺诺的,养成了一幅为所是从的性子。
好拿捏得很。
婚后随楚序微一道出门,被人欺负得眼圈都红了, 也只是跟在楚序微身后温温柔柔地笑, 楚序微什么都不知道,笑着替她挽上垂落的一缕长发。
只是后来她便不怎么出门了,渐渐地连娘家都不回了,世人便只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 却再没有见过她,安安静静的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然后她就真的死了。
楚序微有着天下读书人高山仰止的声名,说一句话都有人奉为圭臬,打个喷嚏都有无数人诚惶诚恐。
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他有不堪和黑暗。
赵太医曾经也这样想。看着他为天下苍生奔波不休,为黎民百姓和左斯寸步必争,为年幼无知的小皇帝事必躬亲。
没有人舍得怪罪他细枝末节处的错误。
连赵太医现在看到摊开在面前的真相,也只是事不关己地在心中感慨一句——楚相可真是舍得啊,为了大爻的天下,把亲生的女儿推到地狱里也毫不犹豫。
然后还要称赞一句楚相高义,然后顺便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句楚辞可怜。
至于被楚序微娶回家的姑娘,困在楚府和外界断了全部联系的楚夫人,已经死了的楚辞娘,别人只会在心中嗤笑一声,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够埋进楚家的坟里已经是她的造化了。
甚至都不会有人仔细地想一想,一个从小被培养的政客,一个眼中只看得到权势和地位的世家子,为什么要娶一个毫无助力,容貌平平的庶女?
别人痛得体无完肤也是别人,自己伤到一根头发也是惊天动地。
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赵太医恭谦地,一言不发地跪着。初时担忧楚辞死了会连累她,后来算计着能否偷一滴鲜血,现在又希望秦尧能够放他活着。
可是楚辞从出生起,从没有自己的选择,她的出生是一场精确到时间的算计,她的成长是为另一个人保驾护航的准备,甚至连她的死,都有人斤斤计较地算着。
“赵太医,有劳了,皇后既然病重垂危,你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秦尧含笑吩咐,“在朕没有允许之前,你不得离开。”
赵太医叩首领命:“是。”
楚辞体质特殊,有人知道真相,可也有更多的人不知道。秦尧所做的,就是要不知道的那一部分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没有人肯尝试一下人心的黑暗之处,秦尧不想拿楚辞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