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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术,本就是如此,”皇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双和他生得很像的眼睛低垂着,看不出喜怒,“你今日不下手,来日被害的人便是你自己了。”
风歇伏在地上,觉得周身有种抑制不住的冷侵袭而上,把他整个人彻头彻尾地包裹。
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近些温柔地把他扶了起来,感怀的语气与全天下所有的父亲并无二样:“承阳啊,你已年近弱冠,为何还未长大呢?难道是朕……平日里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么?”
风歇再次从朝明殿出来的时候,明显有些心绪不宁。
就连在殿外等待着他的楚韶都看出了些不对劲,他起身扶了对方的胳膊,却发现他面色惨白,连手臂都有些不自觉的抖:“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风歇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目光复杂,带着些悲悯,又带着些凄惶,最后终于成为一片幽深的无助:“阿韶,对不起。”
楚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愕然道:“哥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此事我……无能为力,”风歇抓着他的胳膊,似乎想要为自己汲取一些气力,“我除了求父皇……保全颐风和戚琅的性命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我——”
他颤抖着把话吞了回去,脑海中方才皇帝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密密的针——
“此事你本才是最有机会救他们的人……”
“若戚氏的长公子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不像是众人所传与你私交甚笃——况且朕还听说,他本那中阳六大害无甚区别,还不是为了接近你,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承阳,想想你读过的史书——仁德之道与杀伐果决,什么才能让一个帝王名垂千古?”
他茫然地扶着楚韶的手朝来时乘坐的马车走去,他才十七岁,自小被保护得太好,此番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残酷而冷血的政治斗争——或许此事,本就是父皇刻意做给他看的。
楚韶一直在他身边默默搀扶着,直到他一只脚踏上马车,才极低声地问了一句:“倘若今日……是我……”
风歇沉沉地想着,几乎没有听清对方的问题,自然也没有回答。
“你也会无能为力吗?”
风歇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下了马车,一手拽着自己沉沉的暗红色披风,一手抓住了楚韶的手腕,不管不顾地朝着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身后随他来的侍卫连忙追着他过来,高呼着“太子殿下”,而风歇恍若未闻。他拽着楚韶,走得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两人从金庭皇城的正南门一路向西,最后在一间有些破败、却仍不失整洁的宫门处停了下来。
楚韶抬头,见炽烈的太阳下,那宫门悬的牌子赫然是“夙昔”。
夙昔宫……是从前大印的皇后、风歇的亲生母亲的宫殿。
当初倾元皇帝为夺嫡,迎娶了远在夙州的诸侯之女公主昔,公主昔为他诞下一儿一女,女儿便是尊贵的嫡公主风露,儿子便是如今的大印太子,也是因此缘故,风歇才得以在很小的年纪便被送去了夙州教养。
可惜公主昔自从生育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风歇到夙州去的六年里病逝了。
后宫如今是梅夫人与卫夫人共同执掌。可卫夫人无子,梅夫人之子风朔懦弱胆小,虽倾元皇帝还有旁的子嗣,但风歇声名远扬,且又受宠,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相见无用,反添弱点,倾元皇帝平日从不许风歇来拜祭,只有年节才会颁了手谕,许他来见母亲的灵位一面。
侍卫们在看见那宫门上悬挂的匾额时便不敢再追了,在宫门口跪了一排。
守门的宫人似乎也没想到风歇此时会突兀地闯进来,慌张地拦他:“太子殿下,可取了圣上手谕……”
风歇在宫门处停下了脚步,盯着那扇关紧的门发了一会儿呆,楚韶听见他的声音:“我有两年未曾拜祭过母后了……”
他怔了一怔,突然不管不顾地伸了手,想要推开那扇门,守门的宫人吓了一跳,尖叫着去阻拦:“太子殿下,不可!”
早先便已有侍卫去通知了皇帝,待皇帝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时,风歇已经被几个守在暗处的侍卫牢牢摁住,楚韶在一旁跪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倾元皇帝目光一扫,目光落在风歇身上:“承阳,你在做什么?”
他一步一步走近了,风歇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我来拜见我母后。”
那目光太过执拗,倾元皇帝盯着他的眼睛,紧紧地蹙起了眉:“拜见你母后?朕方才同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见吗?”
“我听见了,但是……”风歇轻咬着牙,低声回道。
倾元皇帝并未听清,只得再问一遍:“朕方才同你讲的东西……”
“我听见了,却不屑为之!”风歇抬起头来,冲着他嘶吼了一声,“若是母后在,定也不会许我为之……这难道就是我自小学的为君之道吗?”
宫人侍卫们把头埋得极低,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楚韶低着头,只敢用余光打量二人——倾元皇帝绝非善与之辈,只是平日对着风歇和他,才会温和一些,如今……
果然,皇帝眼角仅存的温情都消失了,就连那一点点闪烁的目光都凝成了坚冰:“承阳,你今日实在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