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页
楚韶冲他眉眼弯弯地笑道:“无妨。”
身后跟的侍卫不多,鹦鹉卫多散布在市集之间,看不见人影,在寻常百姓眼中,这也不过是两位穿着富贵的贵公子罢了。
戚氏府邸不在显明坊,而是在显明坊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单独占地,完全不合规地建了巍峨似宫殿的宅邸。可惜当年盛势再看不见,燕子也飞往了寻常人家,只余下了一处生了蜘网的破败宅院。
尚未走进几步便有门前的侍卫上来请安,恭敬地垂下了头:“给陛下请安,给将军请安。”
似乎能听见隐隐约约、不成调子的歌声,周兰木静默了一会儿,问道:“他的疯病还没好么?”
那侍卫恭敬答道:“他为自己种下沧海月生,执意不肯拔除,方太医来看过许多次,也只能虚虚保住他的命门,这疯癫之相,恐怕只有心魔可解。”
楚韶道:“那他近日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侍卫依旧垂着头,不带一丝感情地答道:“昨日他用那根随身带着的长鞭上吊自尽,被我们救下来,可惜那长鞭也断了,他闹了一场,此刻正捧着那断了的鞭子发病呢。”
两人皆是默然,抬脚往里走了两步。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
周兰木先停了脚步,在门槛处站了许久,楚韶见他垂着眼,静默片刻便道:“罢了,别瞧了,我们回去罢。”
周兰木轻轻地点了点头,却又回头望了一眼:“戚楚是个可怜人。”
身后突然传来“咯吱”一声响,楚韶诧异地回过头去,却见戚楚不知何时推开了积灰的木门,站在门口冲着二人有些痴地笑了起来。
他披头散发,身上墨绿色的长衫染了几分血迹,一只玉雕般的手紧紧握着一截破碎的鞭子,傍晚的天色之下,隔了昏沉的雨幕,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凄厉的笑声。
“兰公子,兰公子!”
他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痴痴地唤着,语气是懵懂无知的天真:“他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啊?”
周兰木别了头,抓着楚韶的袖子,有些不忍地道:“我们走罢。”
戚楚见二人要离开,突然有些急,他一手握着残缺的鞭子,想要追上来,身侧的侍卫却及时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戚楚挣扎不得,只好冲着二人的背影继续喊:“把他还给我啊——还给我!”
记忆突然清晰了一瞬。
戚楚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母亲与戚昭露水情缘,生下了他,带着他来中阳,想寻求个庇护。戚昭碍于名声,不得不将两人带进了后院,却百般冷待,连母亲病重,都不肯找个大夫来瞧上一瞧。
戚楚绕开戚氏府邸的看守,从狗洞钻出去想要去寻个大夫来,结果不成想刚刚钻出去,便被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白衣少年抓了个正着。
他那时也不知道,原来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是戚氏另一座破旧宅院,宅院里住着这个叼着狗尾巴草、穿着破破烂烂,双眸却明亮的少年。
这少年和他一样没有名字,只说自己记事以来常穿白衣服,那些来瞧他的人为了省事,便只叫他小白。
小白没有替他寻来大夫,却在自己的院内摸索半天,拿了几味草药给他。母亲靠着这几味药撑过了伤寒,虽缠绵病榻不得起,总归还是有几分精神了。
自此之后他便经常与这隔壁的大哥哥一起玩。
小白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只知道自己是被戚昭和一个姓卫的叔父一同带回来的,他对母亲的记忆十分模糊,记事以来便生活在这一方小小的宅院中。所幸天资聪颖,靠着翻几本武侠破书和药典,竟也学了不少东西。
他带着戚楚在夜里翻墙出府——白日里人多眼杂,怕被人发现,只好夜间溜出去。大多数时候,两人溜出去之后,夜市都已收摊了,空气里残余着脂粉香,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极望江边还能捡到几个被人潮踩扁的纸船。
印象最深的是某年的冬日,中阳下了最大的一场雪,那一日不知是何好日子,戚府上下管事竟清晨便离了府。二人大着胆子,终于白日里出去了一趟。
整个中阳张灯结彩,人人面上弥漫着喜气,寻常只能黑夜里见到、全数熄灭的楼阁也挂了漂亮的红色绸缎,人们在酒楼中进出,带出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气。
戚楚那时候个头不高,窝在白沧浪有些旧的斗篷中,不过小小一只,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么?”
白沧浪抬眼去看,还没来得及回答,酒楼里出来赶人的小二便大声道:“今儿可是承阳大殿下的诞辰,听闻皇上要立皇太子了,举国皆庆呐——去去去,哪来的穷酸孩子,别待在这门口,晦气!”
两人被赶走,逆着人潮往极望江边走去,走了一会儿,戚楚突然问:“哥哥,什么是皇太子?”
白沧浪拨弄着胸前斗篷破旧的穗子,满不在乎地答道:“不知道,好像是什么尊贵的物什儿,反正跟我们没关系。”
他四处瞧了几眼,突然道:“阿楚,你想不想找点好东西尝尝?”
两人素日里衣食简陋,几乎顿顿都是馒头与青菜,连点盐滋味都没有,戚楚忙不迭点头,白沧浪便带着他溜到了显明坊最大的饭庄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