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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他,让他毫发无损,不论任何境遇,任何情况。这是主子给我下达的命令,主子的命令必须达成,我的伤是完成使命的代价,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他的错。
于他而言,这样做更加没有必要了,他身为皇亲国戚,是至高无上的九王爷,为了他一人的性命,成千上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这与他本身是怎样过的人无关,重要的是他这个身份,只要他没有被废黜,以后会有一千一万个像我这样的人为他赴死,我只是这千万分之一,根本不值得他浪费感情。
可是,他一个立在云端的贵种,却向我一个卑微如泥的仆从道歉。
九王爷是第二个对我这么做的人,却比第一个更加令我触动。
我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他。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没有对九王爷说没关系的资格,所以,我也只能以这沉默的怀抱来安慰他。在感受到我抱住他以后,禁锢住我的他反倒瑟缩了一下,在我的怀抱中细细地颤抖着。那种颤抖很是细微,却又无法忽视,他不知道何时停止了道歉。可从这沉默和颤抖之中,我更能感知他的情绪。
那是恐惧,那是后悔,那是歉意,那是依赖……
那是一个孩子才有的情绪。
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寻求着大人怀抱的孩子才会有的情绪。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在脱去了九王爷的光环之后,他原来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罢了。
在我和他相拥的上身之下,被子下面再次破开的伤口渗出鲜血,我能感受到鲜血浸润皮肉的触觉,能感受到从伤口席卷而上,直抵大脑的疼痛。
在这剧痛之中,我后知后觉地发现。
我和主子,那年也不过十六岁罢了。
8、
在我救了九王爷之后,九王爷和我的关系突飞猛进,从宿敌一下子变成了兄弟。
这转变有点快,我一直暗暗认为他背后有什么阴谋。
九王爷第一次拎着两坛烈酒来找我对饮的时候吓了我一跳,那时候我刚刚学习喝酒,酒量和七年后的我没法比。那时军中的人都知道,大元帅最宠信的那个家伙酒量极差,没喝几杯就会撒酒疯,一撒酒疯就抱着大元帅的腿不放手,害得主子在人前丢了好几次脸。
可是九王爷第一次来找我喝酒就是两坛烈酒,这不是要看我笑话还能是什么?
可他是王爷啊,我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陪他喝,堪堪喝了两杯,我这个酒量极差的家伙还没什么事呢,那头的九王爷“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醉倒了。
还是怎么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当时我脸都绿了。我们喝酒的地方距离军帐大约有一公里,我们两个都没有骑马,他虽然比我小两岁,但长得可比我这个童年营养不良的孩子要高大,那天晚上,我一个小弱鸡哼哧哼哧地把他带回军营以后,半天命都没了。
更让人心痛的事是,主子在听我说了这件事情以后。
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地提醒我。
“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你不会自己先回到军营,然后叫人去把他带回来吗?”
……!……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
不过我立即把这种秀我智商下限的话语咽了下去,义正言辞地解释说:
“我这不是担心把九王爷一个人留在那里不安全吗。”
“嗯,忠心耿耿,深谋远虑,难为你了。”
主子点点头,然后转过身,通过他抖动的肩膀,我知道,我英明神武的主子已经看穿了我外强中干的假象,但他不忍心揭发我,所以他当着我面,堂而皇之地憋笑……
好吧,我编不下去了,主子他就是在笑我,一点都没有要瞒着我的意思……
从此以后,我每次和九王爷喝酒的时候,一定会带两样东西。
一样是马匹,另一样是我最信任的幕僚魏柯辛。
随时准备帮我把喝醉的九王爷拖回去。
9、
九王爷酒量比我还差,还常常找我这个同样喝不了多少酒的弱鸡。
在边塞的这七年,我们喝了很多场酒,获胜喝酒,战败也喝酒。我常常认为,我后来酒量这么好,都是跟他一起喝酒练的。
10、
由于九王爷和我以前一直不合,一开始他找我喝酒的时候我总是不情不愿的,总是他拉着我去喝,直到我们在边塞的第四年,在那场战事时候,我才开始主动拖他去喝酒。
泰元第五十五年,我在边关的第二年。
敌国中山大军压境,那时候从各地调来的增兵还没有按时到来,主子面对必输的局面,为了保存主力,无奈只能下令撤退。
撤退前的最后一次会议,我坐在末位,主子和九王爷分别坐在首位和二把手的位置,隔着摇曳的烛火和众多的将领,我看不见他们二人的神色。
这最后一次会议,决定生死,选出弃子。
这个弃子必须存在,他会留下来,以一万士兵与中山国二十万大军对阵。这个弃子会带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士兵,依仗边境险要的地形,用尽一切方法,战斗到只剩最后一个士兵,流尽最后的一滴鲜血,也要多拖住敌国大军一秒,为主力的撤退做好掩护。
这几乎是必死的弃子,当主子说出这个任务,整个军帐鸦雀无声。
在死一样的沉默中,我能感受到主子沸腾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