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页
我没有告诉这个笨蛋千人长,要杀季清霜的人正是我。季清霜也没有说,她明知王勔只听命于我。
在我们彻底撕破脸脸面之后,仍旧维持着见鬼的默契。
我们都希望这个笨蛋千人长在荣耀之中死去。
哪怕只是虚假的谎言。
千人长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部分是季清霜的英勇事迹,更多的则是我与他在战场上共同经历的岁月,很多我毫不在意的小事,落在他的眼中,就成了他必须拼死才能偿还的恩情。
从未愈合的伤口崩裂,流出腥臭的血迹,千人长絮絮叨叨的话语停了下来,痛得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我也顾不得心中复杂的情绪了,急忙说:
“别说了,我让大夫——”
“不必了。”
季清霜这样说道,缓缓睁眼,经历过酷刑与背叛之后,她眼中的柔情尽数消失,只剩下刀锋一般的冷硬。
拔剑出鞘,以左手执剑,即使只剩下左手,她的剑仍旧很快,快到,让千人长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
头颅滚落,刀尖滴下鲜血,季清霜的剑没有收回,她的剑横在我的身前。
季清霜看着剑尖鲜血,对我说。
“李念恩,从今往后,我跟你没完了。”
155、
季清霜活着回到京城,这么多眼睛盯着,我不便动手了。
更糟糕的是,主子派魏公公给我传话,让我不要再动季清霜了。
杀是他要杀的,黑锅由我来背,等到季清霜没有威胁了,一心一意跟我对着干时,他又不杀了。若不是我知道千人长对我的忠心,我真的怀疑主子故意留下季清霜的性命,好让这个疯婆娘跟我不死不休。
不过目前,季清霜并没有心情来找我麻烦,她拖着残破之躯,以女子之身在京中横纵连横,只为了能够救出老丞相。
可她注定失败,大禹国的各个势力,苦老丞相久矣。
这十年来,季老丞相得罪的人太多了,杀的人也太多了。立朝初期对世家和地主阶级的清扫,今年对功勋贵族的大范围血洗,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读书人,手上沾满鲜血,有着数以万计的亡魂围绕着他。
季老丞相倒台以后,除了季老丞相的党羽,上到满朝文武,下到乡绅地主,无不长舒一口气。这凌驾在禹国上空近十载的恐怖政治,终于结束了。
趁此机会,那些曾被季老丞相彻底击溃,被按在泥土里碾成碎片的利益集团,开始疯狂的反扑。这十年里,在一场场恐怖的政治屠杀之中,在一场场自上而下的血洗中,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什么改变不了,只能无望着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抓走,送进监狱,送上邢架,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整整十年,经历了这段岁月之后,他们不在乎什么理想也不在乎什么未来,他们只是单纯的复仇者,他们就是要毁了老丞相,让他永生永世都无法翻身,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死去。
鲜血造就的冤孽,必将以鲜血偿还。
可惜,在我与老丞相见了最后一面后,我知道,他们的愿望无法达成了。
季老丞相从未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过愧疚之心,也从未将他们的怨恨放在心上。在季老丞相看来,鲜血、死亡、恐惧不过都是手段罢了,为了迎接新的时代,旧的利益集团是必须奉上的祭品。
他知道地主也有好的地主的,功勋贵族中有很多只想安稳度日。可老丞相不在乎,为了他理想中那个不可及的天国,屠杀成了必须的行为,恐惧成了威慑的手段,他早已将人类的同情和普世的价值观丢尽了阴沟。
就为了那注定无法触及的彼岸。
与老丞相见面之前,我又见到了季清贺,他最近常驻在天牢,已经很久没有回官署了。
他依旧对着无辜的犯人行刑,他将沾着特制药水的长针刺入犯人穴位,被铁链捆住的犯人随之眼皮上翻,身体抽搐,冷汗不停。我知道这种刑罚,看似不留痕迹实则阴毒至极,经受此刑的人将承受剧烈的痛楚,比之分娩之痛犹有过之,在此等痛楚之下,道德与伦理在肉体的巨大折磨面前不堪一击,该招的和不该招的受刑者都会承认。
做到季清贺这种位置,逼供这种小事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但季老丞相入狱以后,他整日呆在牢狱,亲自拷问与季老丞相一案有关的人物。
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季清贺是一个神经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病情不但毫无改进,反而愈加严重。现在所有季家人都在为了老丞相的事情奔波,唯独他这位季家四公子,无动于衷也就罢了,还推波助澜。
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幅不可理喻的模样的?是他那个死因离奇的疯母亲,还是他的天性作祟?
这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在乎,转身踏入了老丞相的牢房。
过往的日子里,我与老丞相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政事,季老丞相有着无限的精力和热情,他一个七旬老翁天天拿着鞭子抽着我们这群二三十岁懒鬼处理事务,催着我们出结果,写奏章。
在我们共事的十几年里,不是各种会审会议,就是堆积如山的公文,再不就是老丞相的灵魂三问:活儿干到那了?干完了吗?没干完你怎么不去干活?!
在老丞相没有对京城官员大开杀戒之前,我们大抵都是喜欢这个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的,有时还会当着他的面开他的玩笑,老丞相对此也并不放在心上,由着我们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