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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你这是……”月池政空想要说话,此时也不知该劝些什么,然而女儿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身边,轻轻拉起了他的手臂。
那手臂受伤不重,此时用绷带绑好,也就没有了大碍。薰拉着他的手只是看着,神情似乎有些恍惚,随后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白色的绷带,看起来只是父女互相关爱的情景,然而谁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过了一会儿,薰走到旁边医生那儿,打开药箱,拿出了一截绷带又走回去,她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将那绷带给父亲的手臂上又打了一遍,随后,扎出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难以言喻的沉默。
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看着那浑身是伤随时都要倒下却拒绝治疗的少女,文太郎忽然有些想哭。他忽然记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如果训练受了伤,当时还活着的家主夫人,薰的亲生母亲会细心地给他们上药,她所打上的绷带,随后都会做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在不经意间,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少女看着那蝴蝶结,随后又伸手轻轻在手臂上拍了两下,然后她走过父亲身边,缓慢而沉默地,去往那个属于她的小院落……
不多时,后方传来月池政空的怒吼声:“跟上去啊,还用说!”
一如记忆中那边安详的院子,安详的房间。
薰坐在地上,轻轻地解开身上的衣服。
外面透进来灯光,隐约的人声,但她不管这些了。方才朝外面开枪,打伤几个人之后,他们大概也不敢再进来。说什么她也不想听了,无所谓了,这已经不再是属于她的世界,不再是她想要生存的世界……
身体很痛,更带着一股浓浓的疲倦感,有的伤口还在流血,她脱掉了衣物,单手弄干了水盆里的毛巾,开始擦拭身体上的血迹与灰尘,水与伤口触碰时便会痛,但心里却是一片安详。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好累啊,但之后就只有轻松了吧,她这样想着,鼻间轻轻哼唱起来的,是儿时听母亲哼唱过的摇篮曲。
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自己在父亲的眼里,已经成为很棒的人了吧。老师留下的试题也已经做完了,母亲,小薰很累了,虽然又累又痛,但是已经……可以了吧?
她擦拭着身子,想着曾经的事情,想小的时候,想母亲,想曾经追赶同龄人累得遍体鳞伤时躲在被子里的哭泣,想后来被大伯抓去中国的事情,想那个初次见面的小男孩,想后来的幸福的三年,想着家明说“我也喜欢你的”,想起他后来那如同夕阳般灿烂的、与这个世界的告别,此后的四年间,她只能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孤独回忆的这一切。
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忍耐下去了……
擦拭了身体,梳理了头发,有的地方还有血,但也无所谓了,这一切做完,她在镜子前穿起母亲留下的,曾经最喜欢的大红色和服。记得四年前的时候,家明来也看见了这件衣服,看了很久,大概也是喜欢的吧。
在床上坐下来,她拿起枕边的打了补丁的熊猫玩偶轻轻抱起来。这是她生命中得到的第一个玩偶,那次跟家明去游乐场拿到的。本身质量不算好,六七年的时间过来,老旧了、破了,她就细心地补起来,塞在里面的每一团棉絮都舍不得丢掉。她抱了一会儿,精神恍惚起来,籍着最后的清醒,她抽出了枕头下的刀……
“老师……”
恍惚间,家明出现在她的身边,握住了她持刀的手,随后小声地夸奖她:“做得很好了。”
第四七六节 廉价劳工
东京又下起雨了。
夏天里很少会有这样安静的雨,雨水从老宅子的屋檐上流下来时,叮叮咚咚地响,水滴大约是在走廊外落成了帘子。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天光透进窗户来。
房间里有血腥的气息,更多的是浓浓的药味,身体上疲倦感依旧,左手敷上石膏固定住了,打着点滴,有的地方传来酸麻的感觉,大约是麻醉药的效果还未散去,有的地方仍旧疼痛,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还是……活着吗……
精神还未完全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隐隐约约地,门外传来人声,她闭上眼睛,疲倦感犹如空气中的尘埃一般无所不在地降下来,若有似无,却又沉重无比。
随后,“哗”的一声响,有人拉开门,白色的光浸透了那人背后的院子,空气被声音震动:“麻烦你了。”日语的发音,仿佛被什么锐利的东西陡然挑动了心弦,心脏一缩,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揪住,她几乎感到整个身体的皮肤都在瞬间紧绷起来,痛楚成为微不足道的思绪,四年来无数的画面,就在灰暗的视野中划了过去。
一只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来,她听见那个声音在说:“醒来了?”
像是一名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陌生人的小姑娘,好半晌,她才在微微的颤抖中怯生生地缩了缩头:
“……嗯。”
人生无常。
作为小时候一直在日本长大的女孩子,又有着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往的性格,虽然后来在江海时也曾经做过大量的汉语训练,但就中文一项上,薰一直算不上出色,毕竟语言是要说的,这一点上的距离,任何天赋都无法弥补。不过在此时此刻,这位说起汉语来还有些日本口音的少女,就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成语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