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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沈念念绞着帕子看两人远走,咬唇心中焦急不已,她哪里见过一向冷清的表哥如此讨好过姑娘!
    长公主一路闷头骑马,快到宫门时还是被他拦了下来,“殿下怎的又恼了?”
    京仪被他缠得烦了,抱臂冷冷道:“你就这样提防我?”
    他略有些难堪,不愿承认,只道:“臣不敢。”
    小姑娘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冷笑一声,转头进宫。那声冷笑如同烈日当头泼下一盆冰水般,叫季明决怔忪在原地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门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第二三章,加了点内容,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回去看一下~ 9.7留
    ☆、第 20 章
    京仪面色冷淡地独自回宫,在宫门前听见隐隐有些吵闹,见时一个身着绿袍的小太监被小宫女拦在钟粹宫外,正探头探脑地同那小宫女说话,似乎想进去。
    她走进,轻咳一声:“怎的在此吵吵闹闹,扰了母妃清闲,谁担当得起责任?”
    那小宫女和绿衣小太监见是长公主,惊得扑通跪下,不住叩拜。小宫女率先开口道:“回长公主的话,这个小太监是辰殿来的,嘴里没句囫囵话,只说是要请您过去,哪能劳您大驾?”
    小太监含着哭腔道:“殿下,贺兰公子病了,没人肯给他叫太医,奴斗胆求您救救贺兰公子!”
    他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京仪皱眉,正要让他起来好好说话,被宫门的动静吸引的阿颜和福子快步上来,阿颜喝道:“放肆!若是将病气过给了殿下,你有几个脑袋担当!”一边说着,一边扶住她,轻言细语道:“殿下累了吧?快进宫歇歇。”
    这小太监在外求了许久,谁知钟粹宫根本不放人,这会撞大运正巧碰上长公主从外回宫,岂肯轻易放弃?当即就大着胆子再哀求道:“殿下!殿下!贺兰公子病得厉害呀!眼看就要……”
    “烦死了。”京仪刚才和季明决起了口角,此刻又被小太监一哭二闹着,眉头都不悦地皱起来。
    小太监全身血液几乎凝固,只以为自己惹了长公主厌恶,那公子岂不是更没有得救的机会了……眼泪立马就不争气地挂了下来。身前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他悄悄抬头,却见长公主已经由宫女扶着转身,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
    阿颜见他这样子,好心提醒道:“殿下发慈悲,你还不赶快跟上指路?”小太监赶紧一抹鼻涕眼泪地跟上,他就知道求长公主有用!
    京仪吩咐了福子去请太医,才迈腿匆匆进了辰殿。
    上次有她一声令下,辰殿得到修整,但此时看着仍然阴风阵阵惨淡不堪。京仪不在意这些,直接进了寝殿之中。
    要掀开帘子时,却被阿颜伸手挡下,她低眉顺眼道:“当心过了病气给殿下,奴婢瞧瞧吧。”京仪自信她还不会娇弱到这种地步,但母妃有孕,她不能不小心些,便退远一步,嗯了一声。
    阿颜掀开略显破旧的床帘,京仪眼尖,瞧见了他面色苍白,嘴巴干裂起皮,眼角似乎还有些伤痕,整个人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般,毫无知觉地蜷缩在床上。他身形消瘦,被单下只显出小小的一团。她有些不悦,开口道:“仔细瞧瞧,是被打伤的?”
    这时福子也带着太医匆匆赶来,在太医替他诊断之时,阿颜向她轻轻颔首,眼角的淤青的确是外伤所致。
    谁趁着她不在京城的这一个多月功夫里欺负贺兰筠了?只是一个与世无争软弱的小少年,都有人这般欺负他?想到上次秦王府中那几个混小子,京仪脸色更难看了。
    亲自看着小太监替他把药喂下去后,京仪正要离开,却见他眼睫震颤,朦朦胧胧睁开了眼。
    贺兰筠身旁明明立着小太监和两个宫女,他却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得稍远的京仪,口中含混地吐出支离破碎的两个字眼。
    京仪没有听清,挥手让多余的几人都退下,上前扶住他,低声道:“你说什么?”
    他顺势将头靠在京仪肩上,他额上的热度烫得她一惊,也就没有计较这不合适的动作。贺兰筠似乎烧糊涂了,声音小得跟呜咽一般,额上的薄汗沁在她的胡袍翻领上,染出一块深色来。
    过了许久,京仪才听清,他喊的是“姐姐”,她眉宇间的郁色消散了些。到底是不忍将他推开,替他理了理汗湿的鬓发,坐在床边哼起娘亲从前常给她哼的歌谣。
    她不会照顾人,只能哼首歌意思意思,哄哄这个漂亮的小妹妹。
    过了许久,贺兰筠额上的热度才稍稍退下。药力减退,他清醒过来的第一瞬却是诚惶诚恐地缩回被子里。
    京仪阴郁了一下午,此刻终于被他逗得晴朗了些,捏捏自己的肩膀,笑道:“我可是第一次把肩膀借给别人。”
    这话说得他本来恢复的脸色又红了起来,良久才小声细细道:“谢谢、殿下……”
    京仪本来还以为他会叫“姐姐”,闻言只微挑眉尾,并未多言。
    ……
    天色将黑时,京仪才回了钟粹宫。一进门便是阿弟时瑜不满的念叨:“姐姐成天在外跑,我为什么就要天天关在宫里念书?我也想出宫!”
    她伸手在时瑜脑门上轻轻一点,笑道:“我可没有耽误功课!”
    她先回寝殿洗漱更衣完,才将今日求来的平安符给董贵妃亲自系在手腕上,“有了这个,菩萨就会保佑母妃平平安安诞下弟弟妹妹了。”
    董贵妃正微笑着抬手摸摸女儿的头,突然胃中一阵翻腾,恶心感无法抑制地泛了上来,狼狈回头,在身侧备着的小铜盆中吐出些清水来。
    钟粹宫中立马就乱了起来,宫女嬷嬷们去请太医,时瑜急得丢掉手中的书直跳脚,京仪端着水替她漱口。董贵妃眼中因生理反应溢出些泪水来,正要开口安慰两个慌张张着急的孩子,却又涌起一阵不适,酸水刺得喉中生疼,吐出些清水来。
    太医匆匆赶来,一番诊治后只说是怀孕初期反应。董贵妃不愿在孩子面前暴露自己这一面,强忍着不适,准备服下太医开出的安胎药,那药味反而勾得她吐得更天昏地暗。
    京仪急得落泪,却只能看着母妃脸上渐渐失了血色,身旁的时瑜已经开始抽泣抹眼泪。
    钟粹宫乱成这样,连皇上都惊动了。文熙帝推了与内阁首辅的谈话,匆匆赶来看望。
    李祎进门时,钟粹宫中的乱子已经稍稍平定下来,他一眼便见董贵妃脸色惨白,连忙上前去扶住她,对满屋的宫女嬷嬷喝到:“你们怎么看着贵妃的!贵妃出了点事,全部那你们是问!”
    董贵妃略微恢复了些力气,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平息怒气,挣着力气道:“臣妾无事了。”
    京仪拉着弟弟站在一旁,看见父皇将母妃揽在怀中,父皇虽牢牢握着母妃的手,京仪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溜走……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面上已经一片冰凉。时间不早,见母妃渐渐安静下来,便自己带着阿弟去歇息。
    京仪仰躺在螭纹楠木大床上,闭上眼,鼻端还是母妃寝殿中的清苦药味。要是娘亲没有怀孕便好了……京仪为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半睡半醒间猛地睁开眼,心口猛跳,她慢慢坐直起来,手挂在床头的黄铜钩子上,头依偎在臂弯中,外间听见守夜宫女轻微的呼噜声,静默之间渐渐地有泪滴下来。
    今天求的平安符还剩下一个,此时正挂在铜钩上,垂下来窸窸窣窣地蹭着她的额角。她冷汗涔涔,这平安符刺得她额角微痒,像只小虫攀附在暗夜中。平安符当真能保佑娘亲吗?
    半挂着的床帐子突然全部落了下来,守夜的灯光煞地暗下来,这架子床被彻底隔绝于人世,她惊得抖了一下,仿佛彻头彻脸地被灰尘吊子盖住。黑暗之间反而过去未来重门洞开,她快步奔了进去,头上还挂着灰尘吊子,庭院幽深,只剩她一声低过一声的呼唤,“娘亲!”
    “娘亲!”
    “娘亲……”
    第二日天明,京仪正要去看望母妃,福子却送了一封信进来,道:“昨日晚间时分季公子着人送给殿下的,因昨晚忙,便没有呈给您……”说完后看见长公主眼下青黑,不由得一骇。
    京仪现下没有功夫同他置气,只淡淡道:“放着吧。”便往母妃寝殿而去。
    ***
    季明决昨日被她甩了脸色后,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后冷着脸回府。
    府上的幕僚张先生等得心急,见他回来便急急说道:“公子,果然如您所料!安南大军压境后迟迟没有动静,只是据线报来看,刘世子和成王之间关于流民的处置,有些意见不合。”
    他闻言只淡淡点头,“成王当然不会配合。”
    “难道是成王不甘被年少于他的刘世子所驱使?”张端平一时没想通,成王暗地里阻挠此事有何目的?
    想着不日成王就要回京述职,他的狼子野心暴露也是迟早的事,季明决便道:“若安南出兵,是成王与安南太后的合谋呢?安南眼下自顾不暇,想要从边境的浑水中抽身专注于巩固皇位,然而费尽心思才搅动起浑水的成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刘信陵代表着朝廷一去,只会让安南更加忌惮,成王更加慌张。”
    张端平听得目瞪口呆,成王是先皇的第四个儿子,拥兵西南镇守边关,若是他和别国私通造反……
    书房中陷入诡异的寂静,这时小厮陈运进来低声道:“贵妃娘娘从宫中赏了些许瓜果来,您、夫人和表小姐都有份,您看?”
    季明决立马便知必定是董贵妃知道了两人吵嘴的事,难得她这样苦心经营。正巧摸到那只亘在他袖中的平安符,他回想着京仪同自己母亲沈夫人接触的几次情形,静了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段文字,仔细收在信封中,让陈运送给长公主。
    李京仪如此聪明,她会明白他的意思,保护好董贵妃的。
    ☆、第 21 章
    “郎君!”陈运匆匆地步入书房,在季明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正在喝茶的张端平看见公子的脸色瞬间大变,也急匆匆地放下茶,“出了什么事?”
    他只深吸一口气迅速平静下来,“怎么现在才有消息?”
    “皇上震怒,将钟粹宫死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轻易进出。”陈运回道,所以他们早先安排的线人隔了两日才传出消息来。
    怪不得今日早朝,文熙帝的脸色如此难看。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季明决在京城远远遥控着安南内乱,推动大齐与安南的和谈顺利进行,他和京仪自那日在宫门前的口角后,已有将近一月未曾见面,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皇上最受宠的贵妃怀胎五月,竟一夕小产,京城中波云诡谲风云变幻,他忧心的却是长公主。董贵妃如此疼爱她,她必定很难过吧?
    此时离董贵妃小产已过数日,季明决心中那点小小的怒气早已被担忧盖过,立马就递了帖子请求入宫探视。
    钟粹宫中一片寂静,他自然见不到董贵妃,只有三皇子李时瑜两眼红肿地前来同他说话。季明决轻声安抚了她数句,才耐着性子问道:“长公主何在?”
    时瑜抹着眼泪抽噎道:“阿姐,阿姐前晚哭得晕了过去,这会在寝殿里歇息……”
    果然伤心至此。他皱眉起身,道:“我去瞧瞧殿下。”
    偏殿中却没有她的人影。
    ***
    京仪此时正和贺兰筠坐在辰殿的后院中。
    休养了一个月,她本以为娘亲慢慢好了起来,前日甚至都可以下床慢慢活动了,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娘亲淡色裙子后渐渐渗出血色来。
    脑中紧绷了月余的弦“啪”地断掉。
    娘亲捂着肚子弯下腰、宫女嬷嬷们大呼小叫、随时待命在偏殿的太医匆匆赶来……阴森冷清之气蓬蓬升上来,她又被灰尘吊子扑头盖脸地罩住。钟粹宫中闹得天翻地覆,叮叮当当,她徒然张口,然而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除了唇边一丝受惊的空气,什么也没说出。
    此刻没人注意到长公主面色苍白地站在屏风边,指尖死死按在多子多福的石榴绣面上,指节泛出青白色。
    阿颜终于注意到她死命咬着唇默默下泪,连忙要将她带下去。京仪寸长的圆润指甲勾破织金屏风,撕拉出一道长口子,将绣面上饱满通红的石榴从中撕裂。她终于喊出话来:“娘亲!”
    董贵妃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黄梨炕强撑起起身子,低低地喊了一句:“京仪。”
    房门猛地关上,娘亲那双黯淡的眸子成了京仪脑中最后的画面。
    直至深夜,院判张太医宣布董贵妃小产,传闻当晚暴怒的文熙帝将整个钟粹宫都狠狠责罚,却依旧不能改变既定事实。
    ……
    贺兰筠没有说话,抿着唇将黄白相间的小狗放在她怀中。京仪回过神来,才发现怀中多了软趴趴的小乖乖。
    小乖乖已经几月大了,抱在怀中简直沉甸甸,她抱着它在下巴上蹭蹭,弯了弯眼睛,却牵扯到哭得红肿的眼皮,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小乖乖仿佛察觉她的低落,伸出一截粉色的舌头来舔舔她的鼻尖,贺兰筠黑亮的眸子中也隐隐流露担忧,但他始终和小狗一样,并未贸然开口。
    京仪怀中抱着小狗,与他肩并肩坐在后院中,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沉默相对,一同默默地望着夕阳沉入地平线,她感受到久违的安定。
    钟粹宫中这几日有一种悲痛之中的奇异热闹,后宫妃嫔纷纷来慰问,父皇也恩准外婆和姑姑婶婶来探望,京城中的世家几乎都送了礼来。京仪愣愣地望着那些用红绸系上的药材补品,茫然地看着母妃被淹没在董家女眷的哭天抢地中。无数人告诉她“没关系”、“董贵妃会没事的”、“殿下不要难过”,可她乱嗡嗡,脑中只有那夜梦中一声声“娘亲”的呼唤不断回旋。
    京仪不要别人的安慰,宫中只有一个人不会安慰她,她就来了辰殿。
    “小筠,你有哥哥吗?”沉默了许久,连嗓音都有些沙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