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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重……
所以、这又是到了哪里啊……
神宫寺泉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力减少身体上的负担。
醒来就拥有了一具身体这样的事情真是少见,一般都要漂流很久,等待很久,才能找到一具合适的躯壳供他短暂的歇息,大多数的身体质量其实还很差,不过也轮不到他来挑剔就是了。
动了动手指,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应该是还没有适应吧,他也不着急,甚至没有急着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哪儿。
既来之则安之,能活着就是足够的快乐了,就算醒来发现是在垃圾堆里这样的事情他也经历过,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惊讶了。
短暂的几个呼吸后,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他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非常淡的香味,缺乏足够鉴赏力的神宫寺泉叫不出这种香味的名字,但是不妨碍他给这个香味加以赞赏。
这是一种冰雪的香味。
很难解释冰雪是什么味道,这种由水分变化形态而成的透明晶体,有着刀锋般锐利的美丽,也能编织出壮阔苍凉的景色。
神宫寺泉曾经有一次运气很糟糕,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能够容纳他的躯体,强行进入不适合的身体只有瞬间死亡这一个下场。他能感受到他的灵魂在慢慢地消散,意识时不时会消失,醒来的时候总会发现和之前所在的地点不一样,而这样的无意识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延续越来越长。
搞不好真的要死了。
这是当时的神宫寺唯一的想法。
很不甘心……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人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也好,要是有的话……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应该早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
那也好。
就是听起来实在是太悲哀了些。
然后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雪原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苍凉又壮阔的景象,这是一片苍白灰黑交错的世界,绝对没有一星半点的其他色彩,万千的松柏如同刀/枪林立指向天空,树木都是死灰色,好像同时死在了某个向天空进军的瞬间,灰白的枝丫上光秃秃的,只有尖锐的木茬似利箭凝固在出鞘的瞬间,还背负着厚重的积雪。
一切都被冰雪所覆盖,一切都在吟诵着死寂的哀歌,冰雪构筑的世界没有人的痕迹,连鸟兽都看不见,这个荒凉空茫的地方,是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孤独的结合体。
然后神宫寺就看见了它。
是哪里飞来过冬的白鹤呢,又是为什么而离开了同伴,停驻在这里?那只自由的、快活的精灵,展开了它华美丰满的雪白羽翼,竟然意图拥抱这个孤独的世界。
那是神宫寺泉第一次看见鹤。
这种高傲的、优雅的、连展翅都像是在舞蹈的生灵,它独自站在封冻的冰湖上,这个空旷冰冷的世界只有这一个生命存在,像是单调世界里唯一一个活动的音符。
而它在舞蹈。
独属于鹤的舞蹈,缓慢的,温柔的,极长的足爪踩踏在冰面上,轻盈的仿佛是天上落下的一片羽毛。它合拢翅膀,然后低下修长纤细的脖颈,仿佛少女在舞台上旋转后绝美的凋零。
那冰面上于是映出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白鹤的影子,它也低下了头,两只鹤亲昵地靠近,隔着冰冷的冰面,像是一个永远达不到的亲吻。
啊……原来如此。
停留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是想要陪伴自己的影子吗。
动物总是比人要灵敏,而生活在雪原里的这只白鹤,更是有着令人心悸的直觉,它抬起头,乌黑的眼珠里仿佛映出了神宫寺虚弱的灵魂,沉静清冷的眼睛里,都是看见了新生物的欢喜。
然后,那双华美雪白的羽翼如云朵般展开,白鹤张嘴发出一声清越嘹亮的啼鸣,它眼里的光是何等的美丽,胜过神宫寺所见的人世的万千美景。
再之后……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神宫寺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回忆里。
后来,他就拥有了那双翅膀,雪白的,华贵的,展开来如同霜雪凝成,而那只会努力去拥抱自己的影子的鹤的灵魂,已经不见了。
神宫寺泉一直没有去想过,到底是自己的求生本能让他在濒死的关头逐杀了那华美的生灵,还是那温柔孤独的灵魂看出了他的情况,于是自己离去。
他没有想,也不敢想。
成为了那只白鹤后,他不知为何也没有离开那片冰湖,日复一日地在湖面上行走,舞蹈,听着雪花落在周围的松柏上簌簌作响,这声音绵延不绝,贯彻了每一个昏暗的白天和明亮的夜晚。
春日很快就到来了,冰面越来越薄,他站在湖上,掂着脚优雅地旋转。在死亡到来的一瞬间,脚下的冰面破裂,他听见了冰冻一冬的湖水汩汩流动的声音,于是他收拢翅膀,慢而舒缓地弯下脖子。
这次,在微凉的湖水中,他毫无阻碍地拥抱到了那个影子。
这是神宫寺泉唯一一次本可以活的更久,却放弃了之后的寿命。
回忆让他的心情十分平和,神宫寺泉在冰雪的淡淡香气中睁开眼睛,一瞬间好像恍惚看见了那只白鹤在他身边收拢了翅膀温柔看过来。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那个青年的背影照过来,他有着白鹤般端丽华美的容姿,银白的头发也如鹤的羽翼一样闪着莹润的光泽,一双比太阳还耀眼的金色瞳孔熠熠生辉,宽松的白衣垂落在身边,恍惚是一双收拢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