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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您笨琢磨一下,要是哪个王爷敢去攻打燕王,他们爹在那呆着呢,那攻打方就得背上弑父弑君的罪名。
    那天下就得群起而攻之,最起码其他的王爷就会借着这个由子,合伙先干掉他。
    我猜最起码暂时几年安稳,反正只要皇上不没,谁再眼馋再着急也不敢乱动手。
    这回您琢磨明白没?”
    没琢磨的那么透,关系到那么多口性命得慎重,宋里正问:“你猜的就作准儿吗?这都是书上讲的?”
    哎呦我得天!
    宋福生真想吼着说,他也就是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佛送到西的想法,才在这浪费时间废话。
    因为这老头子不发话,全村得有一大半不敢跑路,权威着呢。
    而他回到这一亩三分地,又控制不住身上流窜一股乡情,这才这么操心摆事实讲道理。
    宋福生憋啊憋,到底情绪激动,声音略大道:“是不是书不书上讲的,这不明摆的嘛,这叫政治思维,这是最起码的做官学问,这您还不懂嘛!”
    宋里正立马哭了,老泪纵横,给宋福生吓了一跳,以为是他吼的。
    “生娃子啊,我舍不得咱宋家祠堂啊,这是咱们的根儿啊,咱老祖宗都埋在这。还有我三十多亩地啊,一亩一亩置办起来的着实不容易。这么些年也没舍得卖地供子孙读书,临了临了,地也带不走,老祖宗的坟也孤零零扔这,我这不白忙一辈子嘛,呜呜。”
    “哎呦,阿爷啊,快别哭了,快出去敲锣打鼓通知吧,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您就记住,也让乡亲们记住一句话: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除死无大事。”
    宋福生也快哭了,是被自己感动的。
    他太特么善良了,浪费时间还没去找合伙跑路的呢。
    ……
    宋里正站在宋福生家大门口骂道:
    “刚刚叨叨的那些人呢,看热闹的呢?这该真叨叨了,他娘滴,散没啦!”
    骂完,扔下手里的拐棍,也不用扶着它就能走了。
    宋里正一手擀面杖,一手拎着大铁锅,叮叮咣咣的一顿敲。
    老爷子又担心距离太远的人家,怕他们听不着。
    他不再是迈着四方步了,一路小跑着喊人集合,喊不好啦,一路拎锅敲。
    他在前面跑,马老太在后面追:“我刚拔的锅啊,还没装车呢,转眼的功夫你就给我拿跑,我路上用你当家伙什做饭呐!”
    停下急喘口气,马氏发现愣是没跑过那老头子,气的她又是拍巴掌又是跺脚,十分不甘心掉泪道:
    “你给我拿回来!好心好意告诉你们让你们逃,一个个不给我三儿磕头拜一拜就算了,还得倒搭一口大铁锅啊!”
    第二十六章 出发了就不要问路在哪
    晚上九点多钟,大井村彻底喧嚣了起来。
    村子的上空,弥漫狗叫、猪叫、鸡飞狗跳声。
    所有的牲口,不安到恨不得一起叫唤。
    牲畜们时不时会连续发出几声嘶喊,喊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已然说明,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它们的主人把它们胡乱宰杀了。
    老人、女人、孩子们的哭声,凌乱的脚步声,提醒别落下什么东西的焦急声,从一家又一家、家家户户的上空传了出来,此起彼伏。
    就是在这么乱的情况下,有的老人,尤其是个别的老爷子,他们平时不蔫声不蔫语,此刻却大声犟道:
    “你们走吧,征兵征不到我头上,我岁数过了,我来守祖坟、守祠堂,守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等有个一定了,给你们送信儿,到时候再家来,不能没家啊。”
    有的老人并不是为守着,而是:“你们走吧,我这身体逃不远,会连累你们的。”
    他们这样一说,孝顺的儿女们犹如生离死别般,哭的更欢了。
    宋里正倒是很想得开,别看他比这里面个别人岁数还大。
    他没去制止,因为在他看来,该讲的道理已经讲完了,也把宋福生说得那一套都重复给大伙听了,再没啥说的,谁也不可能挨家去硬劝。
    宋里正只转身对自家儿子大声表态,也算是说给那些老人听,企盼他们能动摇想法,当作最后一遍争取:
    “大儿,我得跟你们走,家趁多少亩田,我守着我也干不动啊。
    还守祠堂?我这么大岁数了,再死里头,臭祠堂里都没人知道。
    就算我身体不好扔半道上了,你们也能给我挖坑收尸。
    甭管怎么地,全家人在一起,抬眼就能看见子孙,要是我一人守在这,得抓心挠肝惦记。”
    他大儿很感动,觉得这样的爹才是好爹,这么说是不想给儿女添乱。
    而宋里正这番话也算起了点作用,有的老人虽然继续梗着脖子,可有的老人面带踌躇了。
    就在村里有的人家还在闹谁走谁不走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宋福生家的三台骡子车,已经率先出了院子。
    并且在宋福生家后面,跟着的是多年前来的外来户,村里有名的殷实人家高屠户一家,这一家子比前面的骡子车还阔气,是三辆牛车。
    宋福生和四壮驾驶第一辆骡子车,离很远看到宋里正就喊:“阿爷,走啦。”
    “走!”
    宋里正一挥手,里正家的大门立刻四敞大开。
    两辆牛车由两个儿子驾驶,两台手推车由五个孙子合力往外推,也出现在大伙面前。
    只感觉呼啦一下,里正一家浩浩荡荡也跟了上去。
    大伙一看更急了,催促的,叫喊的,还有人嚷嚷着:再急也得去把粮食收了,不能扔地里头。
    有胆子大的男人说,他娘滴豁出去了,被充军没命活,路上没吃没喝更没命活,先抢收,大不了往山里面躲。
    一句能往山里面躲,村里很多人忽然好像心里有了期盼,使得越来越多的男人从自家奔了出来,肩膀扛着锄头,脚下生风往地里头跑。
    等这些人到了,他们又再次赫然发现,宋福生他们这几伙人居然没有直接驾车离开,而是在一人一拢地,镰刀已经甩的虎虎生风了。
    而那几家的孩子们,全下车掰玉米棒子,掰的头都不抬。
    那几家的妇女们,也不管会不会露肉名声好不好了,全用衣服裙子兜着玉米,在地里头来回跑往车上送。
    重点是,他们收割的也不是属于那几家人的地啊。
    就在道边,骡子牛车停一边,那真是相中哪块就掰哪块地的棒子。
    这些人一看,来吧,他们也这样,还找什么自家地。
    ……
    晚上十点半,先是三家、五家,后来十家、二十几家,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地里,眼里充血般玩命抢收了起来。
    而这时,宋福生他们倒干完了。
    宋福生回头看了眼自家的三辆骡子车,还有姐夫家的两台手推车,发现要摞不下了,再摞老子娘和孩子该没地方坐了。
    他撸了把脸上的汗泥:“走了!”
    虽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差不多点儿够路上吃就得,还是那句话,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得先有命活。
    骡子车前,宋茯苓先推着钱米寿的屁股让爬上车,又扶住奶奶马氏的胳膊也让上去,回头找妈,钱佩英对她摆手:“你上去,坐不下,我和你爹走一会儿。”
    “那我也走。”
    “听话,茯苓!”
    马氏坐稳了也喊人道:“老二啊,你让金宝上来吧。”
    宋老二瞟了一眼没让,因为第一台骡子车里坐着娘、还有弟妹的侄子、三弟的闺女,一堆三弟家带来的东西和所有人的行李、衣裳,再加一个车把式,堆的满满登登,就一头骡子拉这些,他都担心翻车。
    可他倒是真心疼儿子,毕竟盼了这么多年,生完俩丫头后才得这一个小子,所以他瞟了眼第二台车,得了,只看一眼就知道没戏。
    第二台车里拉的是前段日子晒好的麦子,自家全年的存粮和姐夫一家的粮食,再加上姐夫以前打猎攒的腌肉和毛皮,一个车把式,这第二头骡子更累。
    至于第三台,宋老二压根就不惦记了,因为那上面摞的是刚才掰的玉米。还有姐夫家的老子娘,得让人上车吧,那么大岁数了,那就得坐在第三台上。
    宋老二和姐夫合力拉起手推车,他们这上面用人力拉的是大酱坛子腌菜锅碗瓢盆,还有装满满的两个水桶。
    他告诉宋金宝:“跟爹边上走,老老实实的,要是再闹爹还打你,累了再说。”
    而此时宋老大和两个儿子也架起了手推车,这上面是油布蓑衣等一堆乱七八糟的。
    宋老大催促宋福生:“不用你,你和弟妹赶骡子去。”
    宋福生也想,那活轻省,能坐着,可他不会啊。
    别黑灯瞎火的,他再给赶沟里:“我让姐夫家虎子赶,正好和他奶坐一台车有照应,大哥你快给我吧,让我俩侄子先歇会儿,咱互相倒手。”
    “不用,老三,你不是干这糙活的人,听大哥的。”
    就这样,一行人谦让着,互相为对方举着火把上路了,大多数的人得腿着走。
    浩浩荡荡的队伍,犹如蜿蜒的小溪。
    第二十七章 心晒干了八斤重
    马老太掀开车窗帘,一直扭头望着。
    望着那条来时路,心想:这路以前常走,以后不会了。
    望着通往大井村的那条小窄道,心想:以前说回家回家是回这个村,甭管走多远,家多破,天黑都要回家,以后却不知家在哪了。
    望着那一片刚才掰玉米的大地,从前别说丢下十三亩地,就是让谁占一分地的便宜,她都敢和人玩命干,以后却没了,没房没地。
    爹啊,娘啊,老头子呀,她也是不得已。
    都是为了子孙,没子没孙还活啥?那才是没盼头啦,所以先给你们扔这吧。
    越想越难过,老太太捂住眼睛,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没一会儿的功夫,哭的前大襟湿了,肩膀抖了起来,并且因为压抑着哭,从胸腔里发出了像打嗝的声音。
    钱米寿往前探了探身子,瞟了眼马老太,确定人家正捂眼睛看不到他的小动作后,才用小手拍了拍坐对面的姐姐。
    宋茯苓抬眼。
    钱米寿冲老太太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姐姐:你看,你奶哭了。
    宋茯苓在心里叹口气,不仅没有看她奶,倒把身体拧了拧,脸微转,冲车门方向。